看着缓缓挪过来的人，陆瞻沉声道：“拿酒过来。”
她听着，却站着没动。
僵持了半晌，才轻道：“再喝，大人便要醉了。”
陆瞻睨她一眼，见没使唤动人，也不理会她，自顾地从座上站起，走过去将酒壶取在了手中。
自斟自饮。
林胭踌躇一瞬，见他又是连着两杯下肚，迈步走过去，一手按住酒壶，一手取走了他的酒杯。
她想劝他别在喝了，但看着他沉沉森冷的目光，心里一咯噔，便改了已到嘴边的话，道：“一个人喝不痛快，我陪大人。”
陆瞻只盯着她，看她斟出一盏，而后不知所谓的仰首饮尽。
“咳咳咳……”林胭被呛得面颊通红，几颗泪珠，不由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抚了抚娥眉，缓了良久才回过气，这酒，委实太过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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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过气后，她偷偷觑了眼陆瞻，又给自己斟了个满盏，只是在临喝之前，顿了顿。
见她连着两盏下肚，一张精致温婉的脸，似被火烧得红透，陆瞻拦下她正斟着的第三盏，“够了。”
林胭轻松下一口气，她以为，他既选择了冷眼旁观，至少，短时内不会怎么理她。她沉默瞬间道：“……大人生我的气？”
陆瞻撂下酒壶，垂下视线，用拇指摩挲着杯盏的边沿，“让倩文陪你回去吧。”
回去？回去哪里？
她抿了抿唇，没有他在府衙里，一人回去，可算怎么回事。
紧着心，问：“大人不回去？”
陆瞻没有应她，轻蹙了眉峰，朝外唤着倩文。只一个‘倩’字甫将出口，他的唇，便被那纤瘦的手轻掩住了。
见他冷厉的目光看过来，林胭的心头颤了颤，慌忙地收回手，许是借着酒性，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就大了胆子。
感觉到脸上烧得更甚，她急急地饮下第三盏酒，而后垂下视线，“听倩文说，今天是大人的生辰……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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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缓了缓酒劲，又继续接道：“今天回去，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我自作主张，大人若实在生气……”
听到这话，陆瞻略带讽意的轻笑一声，“我生气，你待如何？不生气，你又如何？”
林胭细细看着他，一瞬后，握住酒壶的柄手，柔声道：“大人生气，我便喝了这一壶，向大人赔罪；大人不生气，您若再喝，便许我相陪。”
柔柔的声音似糅掺了甚么咒术，让他看她的眸色，不由愈发深浓。
这样不受支配的思绪，让陆瞻十分不喜，他轻瞥了眼那酒壶，低声道：“那你喝吧。”
说是一壶，其实，斟过好些盏后，那酒壶里也就剩了小半不到。
“好。”朱唇轻启，她应着。
外面的风，绕绕的从门口踱进来，在屏风前捣腾一阵，又绕绕的旋转出去。
晶莹的酒液，从天青瓷壶里涓涓流出，犹如山间清涧，跌坠到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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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走去窗边的躺椅坐下，看着楹窗外的夜色，神思飞远。
她望了眼他的背影，又望了眼盏中烈酒，深吸一口气，仰首饮尽。
一连串咳嗽，意料中的，又很是突兀的，散开在空荡宁静的屋中。
一盏接一盏。
泪珠簌簌地滚出来。
她颤了颤睫羽，抬着手背不停地拭着眼睛，脸上火辣辣一片，呼吸间，也像裹了火。
胸腔和心肺，更如同滚在了油锅之中。
她轻轻支着额头，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人变得轻飘，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又朝窗下那道身影望去，盯着看了许久，收回视线时，她奇怪的感到，竟从男人身上品到了孤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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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心下生笑。
定然是眼花了。
那味道于她来说，太过熟悉，她经历得太多太多，一个没忍住，她又侧过去望住了。
瞪圆眸子，看过一瞬，她骤然阖上了眼睛。
当务之急，是饮完仅剩的最后一盏酒，而不是去探究男人的身上藏着什么，那些，都太远了。
抬起杯盏，她揉了揉眼，怎么……酒里也有一个他，一样的靠躺在椅里，望向楹窗外。
两者不同的是，酒里的那道虚影能瞧见正面，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林胭摇晃着杯盏，直等那虚影被摇散了，才忍着难受，轻啜了一口。
“唔唔……”胃里一阵翻涌，她慌忙捂着嘴。泪珠子，也紧着争先恐后的涌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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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喝，恐怕非吐不可了。
她轻轻咽了咽嗓，正两难交错时，耳里，忽然听见一声清冷的吩咐：“过来。”
该是幻觉吧？
还没喝完呢，他怎么可能轻饶她呢？可那声音，听着又像真真切切的。
她撑着站起来，觉得眼睛朦胧的厉害，腿脚也软的厉害。紧着一根心绳，费力的挪到窗边，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男人身上。
林胭被突来的惊吓，刺醒两分，略褪去一点醉态，交合着两只手，颔首低眉的站在躺椅的旁边。
“大人。”她轻唤一声。
陆瞻侧过眸，看着她此刻的样子。
林胭略带不安地道：“还有一盏没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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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陆瞻道。
“那……”她抿紧唇，“大人还生气吗？”
瞧她问的小心翼翼，双腿站着，也隐隐地打颤，陆瞻低声道：“去搬张凳子过来，陪我坐坐。”
林胭醉朦的目光，在屋子里四下搜寻，过了片刻，她搬来一张小杌子，靠着陆瞻躺的躺椅，置放下。
“大人……还生着气？”她又轻轻追问。好像不得到一个答案，便无法安下心一般。
陆瞻收回投到夜色中的视线，转而投向她，将手轻搁在她的脑后勺，细细的、温柔的摩挲她的青丝，道：“我没生气。”
林胭就势枕在他的腿上，因着酒劲，也因着心底涌上的情绪，竟说了句，在清醒时绝不会说的话，“我不信。”既然没生气，那为何对她冷言冷语，还让她赔罪。
尽管她的话很轻，却清晰的让陆瞻听见了，“真没有与你置气。”他又道了一遍。
“大人说谎，”林胭停顿一瞬，睁着眼睛将手掌合上他的膝头，“你瞧着我，喝那样多的酒……”说着，而后恍然回想起，说赔罪的是她，提出喝酒的好像亦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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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的脑子，似乎烧了起来，里面乱成了一团。
她闭眸想了许久，“若大人真的没生气，那大人……就是在使脾气。”脑海中，蓦地闪现出酒盏里的那道虚影，忆起里面，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林胭从他的腿上抬起身，双手不老实的攀上他的脖颈，醉眼迷蒙的望着眼前男人。
“我说的对不对？大人，你——就是在使脾气。”她以为自己说的很气势，毕竟，难得能借酒劲壮胆，在男人面前气势一回。
陆瞻低声道：“你醉了。”
林胭对他展出婉婉的笑，摇头道：“我没醉。”她是没醉，她想，若是真醉了，便不会收敛着性子，面对他，也该更放肆些。
见她如何也不松手，陆瞻便索性任她挂着，腾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际，免得一个不稳，两个人都失去重心。
“大人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陆瞻眸光微动，不由失笑，感情还是念着使脾气的事。想了想，任由心防被打开，轻语：“那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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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这话，林胭的眉目弯了弯。她略略松开手，重新枕回到他的腿上，喃喃道：“好。”
屋里静了好一阵。
陆瞻神色复杂的，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轻轻抚着她的背，“为何？”
林胭没明白他的话，轻咛：“什么为何？”
陆瞻重新将视线，融进楹窗外灰暗的夜，道：“为何原谅我？”
发中繁复的簪钗，硌地她很是不舒服，“大人不是有心事吗？”她索性几下取了簪钗，泻下如瀑的青丝。
攥着簪钗一阵后，便将其放在了地上，又缓缓道：“既被心事烦扰，生一点脾气……”
陆瞻听着，却听得她收住了声。见她如猫儿一般蜷缩在杌凳上，他的心底泛出了丝丝疼惜。
“你怎知，我有心事？”陆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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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胭合上眼睛，“大人的身影上写着。”
有这样明显？陆瞻显然不太相信，不过也没有再问。
林胭十分安静地枕着，好似睡着了般。她面颊上的红，一路蔓延至往昔白皙的脖颈和耳廓，但它们都被泻下的青丝，半掩半藏住了。
烛火在点点的风中，闪烁。
陆瞻的手指，穿过分外柔顺的青丝，辗揉上了那温热红润的耳垂。
取下一只戴着的累丝梅花坠，他用自己凉凉的指腹，替她冰着。
待几个呼吸过后，才隐约约的感觉到，她似在低低的啜泣。
“怎么了？”陆瞻低问。
此刻的林胭早已醉迷了，根本就听不见外界声音，她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一会想到爹娘，一会想到那梦里出现过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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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酒盏中那道陆瞻的虚影，好似活了般，从盏里走了出来。
‘他’皱着眉峰，冷眼旁观的，要她喝完壶中的酒。可即便她喝完了，那人仍旧难展笑颜。
眼瞧着‘他’阴沉着脸，一步步向她靠近，林胭吓得直直的退。退到一处壁垒，知道没了后路，只得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团。
哭着，哭着，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腾腾的翻涌——
……
陆瞻如雕石一般，僵直的从躺椅里坐起来，轻推一把，吐得他一身的罪魁祸首，狠狠地皱拢了眉峰。
咬着后槽牙，唤了几声，也没得到什么回应。
一股子恼怒过后，他轻叹一声，唤了倩文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