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胭翻到最中页,“大人看这首——”
陆瞻在诗上捕捉到‘暮秋’和‘范’字,暮秋即九月,正是前范府台猝死月份。
他眉头皱起:“你怎看出了这诗可疑?”
说着,陆瞻走去棋案边坐下。
林胭迟疑一瞬没即刻跟上,如今但凡和棋沾边儿,都让她有些生怯。她唯恐男人摆上棋局,她哪里是他对手,若再赌个什么……
陆瞻:“过来。”
男人已出声吩咐,林胭只得迈步过去。见他果真将《月仙集》放在旁侧,食指配合中指甚流畅优雅的拈起一枚棋子,她轻屏住呼吸。
陆瞻不知她心中曲折,神情冷肃的回想庾子温与他对弈时的路数,一壁复盘,一壁分出神思让林胭继续答话。
晓他是在复盘白日局棋,无意拉她对弈,林胭略落下心。
她组织着言辞。她能瞧出《闺怨》诗的可疑,其实是因《闺怨》诗本就是一则真实的凄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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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是她在鹤鸣楼听书先生讲的。书先生是庐江人,这故事也发生在庐江,而绝非诗上的江陵县。
然书先生每每说书,无不是声势夸张口若悬河,深情处也极能与人共情,令人不觉潸然泪下……而唯闺怨这则,他有着从没有的平淡,从头至尾,声调一直保持在沉静上。
食客们素来喜听动静大的故事,书先生这则故事并未引得食客高捧。
但她却深深记住了。
陆瞻沉入复盘,四下十分宁静。
“大人可想听则故事?”
陆瞻抬眸:“说说看。”
林胭淡淡开口:“有一对才子佳人,一个门第富贵,一个家中清贫……”
才子佳人互定终身,男的欲娶女子为妻,但终归因门第悬殊,男方家门并不容女子进门。
他二人情比金坚,商定私奔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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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逃至庐江,两人在庐江城边支起了个小酒馆,因男子范姓,女子便给新酿酒叫做范郎酒,范郎酒清香温和,犹如男女床笫间那份脉脉温情,故而卖得十分叫好。
但再如何叫好,终归小本生意,得赚几分银钱,哪里能比家中伸手即取的银山?
男人受不得苦,便全心系在科考上,让女子独自挑着酒馆活计。女子觉得男儿志在四方,的确不该安于隅角,故而十分支持,那时身虽辛苦却心存温柔。
一日,男人准备进府城应考,女子十里相送。
大半月过去,女子仍日日酿酒卖酒,眸光常望住城门边渡口,等人归来。
左等右等,却等到回庐江的某些应考学子遭遇流寇抢杀的消息。听闻县衙让人去认尸,女子吓得手脚发颤,心念念不可能,里面绝不会有她夫君,但因离人迟归,她仍跑去县衙望了望。
走进县衙,正好遇上男人家中人前来认尸,范家人掩面哭泣,连个正眼也没给她便将一具尸身带走了。
女子如遭天塌了。
什么都完了。
好好一个人出去,怎么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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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为任何悲苦驻足。女子收起所有悲情,仍一日日酿酒卖酒,但不知怎的,范郎酒一改往日温情味道变得辛辣凌厉了起来,辛辣过后又极尽涩苦。
小酒馆生意一落千丈,日渐飘零。
说到这里,林胭停了下来。
陆瞻扔玉棋子回棋罐,他觉得这故事比陆知那些酸话本好,不由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
林胭望住陆瞻眸子,“女子因生得貌美受恶霸欺凌,最终流落了风尘,月仙……便是她身在风尘的名儿。”
陆瞻眸色深了些,林胭淡淡的语气让他觉出了她心底忧虑。
他按下没提,又问:“没了?”
林胭垂下视线,棋盘上黑白棋子正对峙着,如白日对弈那般风云变色,“……还有,在女子流落风尘终于认命和命运和解时,那个男人却完好如初的出现在了她眼中,竟成了,她的恩客……”
“月仙这才得晓,是男人骗了她。”门第悬殊终归门第悬殊,这话,林胭并未道出口,如今的她和月仙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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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吞金死了。”说完这则故事,林胭久久地沉默着。
她将在很长一段时内都依附陆瞻过活,她该靠他更近,讨他喜好,得他喜欢。可她怕呀,怕将自己陷进去。
陆瞻人中龙凤,愈靠近,她愈能感受到他假面下的温和……她不敢,怕落得和月仙一样的结果。
但愈不敢,心中便推着赵世良出来,让上一段情来抹去现下生出的别样情绪。
如此反复。
她既觉得亏对赵世良,又不敢靠陆瞻太近,这让她陷在了两头矛盾中。
林胭神情气息的微妙变化全落在了陆瞻眼里。
陆瞻把玉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罐,“你害怕什么?”
林胭惊愕抬眸,轻咬住下唇。
她怕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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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落个空悲切……
怕如月仙般黄粱梦一场!
可这些皆不能出口。
林胭:“大人从哪里瞧出我害怕?”
陆瞻挑眉:“你不怕?”
陆瞻眸光里裹了几分凌厉。林胭心神震颤,此时此刻,她并不愿意对陆瞻袒露心迹,她强稳住心神,平静下来:“大人瞧错了。”
忽然,烛火轻爆一声儿。
陆瞻收回视线轻笑出声,“不怕好。别忘了你的承诺。”
林胭记起内签押房那回,男人给过她一次机会,但那份机会并非是她所需要的。
记起此处,她觉得,她和那位月仙倒也不甚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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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求人在前。
庾经历说你来我往不算求人,但他们间的来往是必要,而她和陆瞻却是非必要。
陆瞻可接手暗查她父亲一案,也可置之不理。陆瞻身边可以有她,也更可以有别人。
长公主殿下不正对他青睐有加吗?能尚公主,青云万里,不指日可待?
是她定需要男人。
非男人定需要她。
倏然理清这些,林胭心上团着那滩矛盾顿时消解。
“大人——”她鬼使神差的轻唤出声。
“嗯。”陆瞻应一句,瞧人直勾勾地望住他,觉得先前心头那点痒变得更甚了些。
轻唤男人本就非林胭理智行为,听男人应了,她脑子霍地被糊住,抉择半晌才想起《月仙集》的事被搁下了,还没与他论到关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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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旁拿过来《月仙集》,指着那句‘遥忆江陵范郎酒’婉婉道:“大人,原诗这里本该是庐江,而非江陵二字。”
林胭都敛下了心思,陆瞻岂有沉溺之理?他静肃下神色,“前范府台九月里忽然猝死……和这江陵县有什么关联?”
陆瞻都不晓的内情,林胭更无从知晓,她略略思量:“大人可要再去一趟蒙苑?”
陆瞻:“你也觉得该再会庾子温?”
林胭轻抿了抿唇:“大人不是答应文昭,待他再练字十篇,便让他见着他爹爹?”
“原是为这个小鬼。”
林胭轻扬起唇角。男人能在中晌答应庾文昭,即是已算到《月仙集》中的疑问只有由庾经历能解上一二,否则,架阁房那位谭良如何独将此诗册奉送到庾经历手中?
撇下诗册之事不论,后衙账簿的问题飘上林胭心头。账目虽尚未核算清楚,但有些事她该先问上一问,以便有个应对。
林胭觑着陆瞻神情,“大人,我是说如果……若你交我的后衙账簿核对有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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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差?拿来我瞧瞧。”
事情到底还没定论,林胭不好禀明,只轻声回道:“我还没开始核算呢……就是问问,但若有差处该当如何……”
“找陆知。吩咐他处理便是。”陆瞻并未揭穿她,他回来那时,她分明正盯着账簿在看。
林胭似乎也想起了这茬,面颊腾地发烫。怎么就忘了呢?
外面二更鼓响。
她岔开话头:“时辰已不早,我先过去净房……”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
林胭面颊更烫更红了,像极了先前簪在发间那深红娇嫩的梅。
柔和烛光下,裸露在镶着白貂毛领口外的玉色肌肤一点点染度上粉色,变得愈加莹嫩朦胧,如将剥了壳的鸡蛋,秀色可餐。
陆瞻掩饰地轻咳了声,他觉得林胭的美色已足矣他心头荡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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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瞬失神。
男人眸色愈深浓,林胭愈发觉得她出口的话不妥,似乎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轻窕。
她腾地站起身,顾不上陆瞻会怎样想,离开了闲室。
不及回到内室,在厅堂门口又恰碰上倩文,倩文乍见林姑娘面色绯红似要滴血,忙垂下视线且偷着向闲室那头望了望。
林胭连忙迈进西次间,进而迈进内室。
她掩住内室门,倚在门后,待深深舒出一口气,她那咚咚狂跳的心脏才略为平复些许。
面颊仍红着烫着,她走去窗边推开菱花窗,待骤冷的夜风迎面吹来,才彻底褪去了心底那份异热。
“姑娘?”
林胭将将彻底平静下,倩文的声音却从内室门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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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胭不免提起心,问:“什、什么事?”
外面沉默一息。倩文道:“姑娘,大人让你即去净房伺候。”
屋内沉默一息。倩文怕林胭没听清,便抬了些声儿:“姑娘,大人让即去净房……”
“听见了。”林胭忙出声轻应。她怕再默上一瞬,倩文就该重复第三遍了。
倩文:“要奴婢帮着收拾吗?”
林胭面颊红如绯云,心脏又开始咚咚狂跳,她想按下下去,可脑中愈是做此想,心头愈发乱得糊涂。
她向外道:“不用了。”
有甚可收拾的?一套亵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