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离开后的某一天,大地震动,天边又卷起了熟悉的沙暴。
霍衍看着晏安聆,面带犹豫,似是没想好怎么处置她。
晏安聆却一脸大义凛然道:“无论如何,苍生有难,我都不会放任不管,我先下去拿面巾,一会还和上次一样,你在前面,我来配合你引开兽群。
”这种时候没有太多可供思考的时间,霍衍点点头,任由晏安聆消失在视野,转头继续观察兽群的动向。
几乎就和上次的情况一样,霍衍在前面吸引兽群的注意,晏安聆和陆续赶来的其他人在旁边辅助,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谁也没注意到晏安聆身后还背了个包袱。
又是几个不眠不休的日夜,兽群终于远离了人群聚居的范围,人们疲惫不堪正准备找准机会脱身之际,晏安聆却突然大叫了一声——“霍衍!”霍衍抽空向这边看了一眼,只听一声“接着!”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对着他迎面砸来。
霍衍下意识一伸手,接住了,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同时又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甩了他一身,来不及反应,霍衍赶紧将东西丢了出去。
不过一切都晚了,兽群爆发了更大的骚动,一个个发了疯一样红着眼睛四处横冲直撞起来,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而只有晏安聆知道,兽群并不是没有目的的横冲直撞,它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霍衍。
霍衍并不知道的是,之前来明镜洲的那头巨兽其实就是这几日发疯兽群的雌兽,这种兽类雌雄之间除体型外外观差别巨大,且雌兽极为稀有,是以很多当地人都没听说过。
但巧的是,夏特出生于一个古老的游牧部落,她们部落长久以来一直信奉的神兽就是这种兽类的雌兽,夏特对于这种兽类的传说从小就耳熟能详,这其中就包含了它们的各种习性。
在部落生活的那几年,夏特如数家珍的说给晏安聆听,所以刚一见到那头巨兽,晏安聆就能断定,那是一头正处于发情期的雌兽!她知道,自己摆脱霍衍的唯一机会,来了!所以她和雌兽玩耍时,故意跌进了发情期雌兽的粪便里,尽可能多地带走粪便,借着窘迫去洗澡之际,将沾染粪便的衣服用隔绝气味的油布包好,偷偷藏起来,就等这一天的到来。
从前夏特说过,这种兽类生命极为漫长,晏安聆有理由推断它们的发情间隔时间也会很长,雄兽之所以每隔一个周期就爆发骚动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到了发情期,周围却找不到雌兽,因而才会一个个丧失理智,最终酿成集体暴动。
事实恰恰证明,她猜对了。
雄兽大军寻着雌兽的气味,几天后来到了明镜洲,而晏安聆丢给霍衍的东西,里面就是她偷偷藏起来的雌兽粪便。
霍衍这次,死定了。
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真是夏特的那枚项链在保佑着她。
晏安聆看着被兽群包围逐渐招架不住的霍衍,先他一步,微笑着一头扎进了兽群……兽群中一头雄兽的犄角直直刺向霍衍,眼看着犄角离自己越来越近,霍衍却没了力气闪避,宝剑脱手的瞬间身体也被完全刺穿,雄兽的头用力向上一甩,霍衍的身体也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被甩到半空。
向下陷落的过程,时间被无限拉长,霍衍双目对着天空,一轮娜婕娅宁静而皎洁,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柔光。
一个满载黄金之炁的身影缓缓上升,出现在视野,挡在娜婕娅前面,满身充盈的黄金光辉令身后的娜婕娅一瞬间黯然失色。
身影不断上升,逐渐脱离出视野,霍衍抬起眼皮,想再一次追踪那个金黄色身影,却已经来不及,身体向下最后一陷,意识瞬间消弭于万千兽蹄之间…………界门山这边,晏安聆前脚刚消失不见,重霖和墨山后脚就御剑飞了出来。
“师弟,你也感觉到了?”“这异动是……”二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墨山单手掐了个寻踪咒诀,在半空一挥,原本空旷的山顶霎时显现出几道泛着灵光的轨迹,那是之前有人在这些地方御剑之后残留的痕迹。
二人顺着这些痕迹快速查找,却并无发现半点可疑,疑惑之际重霖突然向下一指,道:“那是什么?”说着便俯身冲下去。
墨山低头一看,被树木掩蔽的山道上,竟断断续续露出一长串紫色脚印,而这脚印的方向……墨山的心一沉,也俯身降到低空,沿着脚印跟了上去。
他们在一口井边悬停,落剑。
墨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成了真,他弯腰拾起断掉的锁链,喃喃道:“异世井……”短暂的沉默后,重霖沉声道:“脚印是阿晏的。
”“这异世井在咱们后山多少年来一直风平浪静没出过一点事,谁成想现在……我是山主,此事我难辞其咎,师弟……”墨山低下头,艰难开口:“……节哀!”重霖却蓦然抬起眼,“她不会死。
”他笃定道:“阿晏向来聪明,不会任由自己不明不白死在异界,她一定能等到我去救她。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墨山惊恐地抬起头,拉住重霖的胳膊道:“师弟不可!异世井之下波诡云谲,凶险异常,门派典籍所记载进出异世之法的章页早不知被哪位先人撕毁,不得其法贸然而往,只怕是进去容易,想要回来却难!何况井中世界规则自成,不同于此间,纵是你我化神之身,若到了里边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一身修为多不得半分助力……而两界光阴有别,井外你我谈话片刻之须臾,井内就不知过了多少载春秋,到时你只身一人,肉体凡胎,想在茫茫异界中找到一人,不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纵使最后得以归来,漫漫岁月神识也少不了一番磋磨……”他收紧手指,用力抓着重霖的胳膊道:“师弟……三思啊!”重霖深深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若今天掉到井里的人是我,师兄会不去找我么?”望着师弟的脸,墨山哑然,手指渐渐松开了力道。
他哑着嗓子问:“决定了么?”重霖浅笑了一下,道:“她是我徒弟。
”墨山闭了闭眼睛,终于接受了师弟的决定,但下井之前他将一根红色丝线绑到了重霖腰上,自己则执着一把梭形线轴。
线轴是门派的常用工具,丝线韧性极佳且长度可以用灵力无限延伸,算是一种门槛比较低的法宝,用途很多,补衣服、钓鱼、捆猎物……怎么用都行。
墨山的想法是,将它绑到师弟身上,自己执线在井边,这样即使重霖去了异界自己与他之间也算存着一分微弱的联系,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这根丝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开,但比起什么也做不了的无能为力,这根细细的丝线还是能给他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希望。
墨山立于井边,惨白着脸静静看手中线轴转动。
过了快一个时辰,丝线依旧没断,那股若有似无的牵引之力依旧时不时自指尖传来,他恍惚眨眨眼,脸上漾起一层凄然笑意。
又过了一会,也许很久,线轴突然停止了转动,墨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一股冷意陡然生出,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定定地望着井口,除了祈求那个人从井里出来,脑中再没有别的想法。
时间缓缓流淌,墨山的心也越来越凄凉,就在他快要不抱希望的时候,一个墨绿色人影忽然从井口出现,重霖竟然真的回来了!墨山恍惚了一瞬,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后,浑身凝固的血液才又开始重新流淌。
重霖容颜未变,但给人的感觉却莫名苍老了许多。
重霖朝这边淡淡望了一眼,视线对上墨山殷切的目光。
“如何?”墨山问。
重霖扯出一个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叹了一声,没再作过多停留,挥手召出剑来。
可他越是这样,墨山就越担心。
“师弟…!”墨山伸出手,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正常的语气问道:“这井,该如何处置?”重霖顿住脚步,侧过头,月光惨白映在他眉眼,到底泻出了几分哀戚之色。
“封了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而后,踏上飞剑迅速离开了这里。
望着那道剑影远去,墨山轻叹一声开始修补井口被破坏的封印。
眼看修补完成,最后只差将一块写满符纹的大石运到井口,井里却忽然忽明忽暗地冒出一阵金光。
墨山微眯起眼,一手捂着剑鞘一手握紧剑柄神情戒备,已经做好了若有什么危险从井里蹿出就将它一剑毙命的准备,谁知下一秒“咻”地一下,晏安聆一个大活人就直愣愣出现在了井边,和他大眼瞪小眼。
墨山握着已经抽出一半的剑抖了抖,在中途生生顿住。
“师伯!”晏安聆上前一步,“啪”一下将杵在自己眼前要拔不拔的剑利落推回剑鞘,焦急道:“我师父在哪?”墨山抱着被闪了一下的胳膊,缓了缓,面容有些痛苦道:“应是在他自己的院子!”“多谢师伯!”她咧开嘴,笑得异常亢奋,潦草抱了一下拳便御起剑,像出现时那样“咻”地一下飞走了!墨山抱着胳膊愣了愣,旋即瞪大了眼睛,“她竟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