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呆就是五年。
黄昏中一轮落日很大很圆,夏特将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一枚项链摘下来送到晏安聆手上。
“送给我?”“这是我们部落神兽的骸骨,戴着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晏安聆摊开手掌,是一小块质地莹润的骨头,上面是一个用笨拙的线条雕刻成的胖乎乎的动物,不知道是什么,看着有点可爱。
“谢谢!”夏特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最后朝天边的余晖沉沉望了一眼,转身撩起帘子,钻进了帐篷。
夜里,一股凉意袭来,晏安聆突然惊醒,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点亮油灯,走到对面夏特的铺盖前,伸手一探,人已然没了鼻息,一摸身体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刚走没多久。
她静静坐在旁边,望着夏特安详的面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知坐了多久,眼前忽然闪起几点金黄色星光,接着越聚越多,弥漫了整个帐篷。
这种感觉,晏安聆再熟悉不过,这满屋子的金黄色光点不是别的,正是她修炼了四十多年的黄金之炁!可它们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只见一个被黄金之炁包裹的人形身影从夏特遗体中脱胎而出,正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上升,半真半幻仿佛一个金色的灵魂,从虚空中不受任何阻碍地穿过帐篷,升上更高空。
晏安聆从帐篷跑到外面,惊讶地望向天空,灵魂仿佛有感般,伸出手朝她的位置挥了挥。
随着灵魂的上升,黄金之炁逐渐从它身上剥离,灵魂原本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露出了夏特年轻时的面容。
夏特微笑看着她,圣洁而温柔,仿佛在对晏安聆说,不要悲伤。
当灵魂上升到某一高度时,最后一丝黄金之炁也从它身上剥离开来,伴随着夏特淡淡一笑,灵魂在一瞬间随风而散,彻底消失在虚无。
晏安聆呆呆地看着一切,一个一直以来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眉目!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料理完夏特的后事之后,晏安聆马不停蹄飞奔至一个人口最多的地下城,呆了一段时间,心中的猜想终于有了一个结论。
这座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晏安聆过去时常离群索居,对这些一直无甚留意,加之人们聚居在蚁穴一样的地下,过道低而窄,且总是拥挤着许多人,人们的注意力常常只集中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上,发生什么事很难如地上那般一目了然,是而晏安聆之前就从未留意过这些人的生死之事。
经历过夏特的事,这回城里每听说有人快不行了,晏安聆总会随着拥挤的人群,寻到那户人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着忙活一阵,而根本目的却是在等这些人死后的魂体。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这些死去的人若是生前修炼黄金之炁的修为越高,死后魂体存留的时间就会越久,上升的高度也会越高,而那些修为低的人则反之。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黄金之炁在托着这些人的灵魂上升,而黄金之炁消耗完,他们的魂体也会随之一起消散。
这是否就意味着,若有一个人修为足够高,身体里的黄金之炁足够多,那么在他死后魂体就会在黄金之炁的维持下一直上升,不断上升……既然她是从一口井中跌进了这个世界,当地人因为看见自己从天而降的样子而把她当成神女,那么反过来想,她是否也能通过让魂体不断上升这个途径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去呢?晏安聆为自己这个想法而微微激动,身体也因兴奋而起了一层薄汗,连霍衍什么时候提剑出现,半强迫地将她带回明镜洲都没有在意。
她望着霍衍,将自己这番推测全都说了出来,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眼中隐隐透露出的癫狂神色就越来越压抑不住。
“我猜对了!是不是?”她继续盯着霍衍。
过去如非必要,她连一个余光都不愿放在霍衍身上,她对霍衍的厌恶远远超过了霍照,让这么个人出现在视野中,她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而现在,她却全神贯注打量着霍衍的神色,心中有了个差不多确切的答案,她知道,只要实施,自己就有可能回家,这时再看霍衍,喜怒哀乐竟全剥离出来,有了种从世界之外俯视这个世界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人再也到不了她眼底,被这个世界的人奉为神明也好,在她面前都失去了意义,成了与她无关且微不足道的蝼蚁。
霍衍看着她的眼神,面色阴沉,一股怒意陡然从心底升起,袖子下的拳头越握越紧。
不能容忍,却又无能为力。
心念一转,他忽然放松下来,眼中一瞬间又恢复了神采。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
”晏安聆讥诮着反问:“难道我猜的不对?”霍衍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看着她眼睛道:“命,只有一条,你敢赌么?”晏安聆笑容凝固,原本自信的目光渐渐露出一抹迟疑。
“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死了,你将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霍衍继续道:“那样的话,可就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了。
”他垂眸嘲弄般一笑,“况且你怎么能够确定自己身上的黄金之炁就够用呢?若你口中的那段上升之路远比你想象中要长呢?若你的黄金之炁在中途就耗尽了呢?那时你的魂体将永远消散,为你一个轻率的猜测而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这就是你想要的么?”晏安聆眸光冰冷地望着虚空,一言不发。
皱眉思索片刻,随即释然一笑。
“方才险些上了你的当!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若我猜得不对,你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唇舌?连霍照那种修为都能去天外,我又如何去不得?你越装得云淡风轻,偏偏就越印证了我是对的!”霍衍眯起眼睛道:“你敢赌么?”晏安聆将长剑架在脖子上,“刚才不敢,现在倒是敢了!因为我想明白一件事,能回家固然是好,倘若回不了,就算是死也比在你这么个东西身边活着强!”她嘲讽一笑,眸光随即一凜,抬手就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晏安聆当然不想死,那么说就是想嘲讽一下霍衍,从他刚刚的反应来看,她必然是赌对了。
哪知霍衍的反应极快,当即便以最快速度封住晏安聆几处周身大穴,阻止血液涌出,接着捂着她的脖子将人拖回地下。
晏安聆醒来的时候,脖子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而身体却被点住了穴道,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接下来,霍衍便开始了对晏安聆的悉心照顾,每日清洗伤口,更换药物,喂饭也是亲力亲为,晏安聆不吃,霍衍有的是方法让她吃,到后来,即使再不愿,霍衍的勺子伸过来,晏安聆还是会乖乖张口,因为霍衍的手段,她实在不想再领略第二次了。
就这样,晏安聆被霍衍囚禁了。
不只囚禁在这个世界,更囚禁在明镜洲地下这块咫尺之地,暗无天日,不知今夕是何夕,除了解手,再没有其他能活动的时间。
她不知霍衍对她这种病态的执着从何而来,她也不想知道,但她明白一个道理,如若不顺从,自己将永远被霍衍困在这。
渐渐地,或许是因为寂寞,霍衍解开了她的声音,每天会过来和她说说话,晏安聆也会不卑不亢的回应他。
慢慢的,她被允许走动,一开始只能在自己屋子里活动,后来是整个地下,再后来被允许走出地面,最后范围被固定到整个明镜洲,当然,这个过程很漫长,一旦晏安聆走出界限,一切就要从头开始,当最后的活动空间稳定在明镜洲这个范围时,她已经不清楚自己用了几年。
当她再次走出地下,阳光刺痛双眼,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身体看似获得了自由,可那一刻,她却愈发觉得这个世界与她而言是那么的逼仄,难以忍受的逼仄。
日子表面上回到了从前,晏安聆每日练剑,然后坐在湖边发呆,区别是霍衍的目光几乎每时每刻都停留在她身上。
这滋味换成谁都不好受,但晏安聆除了去适应,别无选择。
一天明镜洲来了一头不知叫什么的巨兽,体型硕大,颜色灰白,胖乎乎的有些可爱。
晏安聆有些好奇,试探着往它的方向走,见霍衍没有反对,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近。
来到它的身边,晏安聆慢慢伸出手,尝试着在它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巨兽两只鼻孔一翻,突然喷了下气,吓了晏安聆一跳。
远处传来霍衍低低的笑声。
看出它对自己没有恶意,晏安聆又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这回那巨兽眨眨眼,侧过头轻轻蹭了蹭晏安聆的手,晏安聆脸上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她忽然想起夏特送给她的那枚项链,之前还觉得画师雕刻的笨拙,可如今举起项链与眼前巨兽一对比,竟又觉刻画得十分生动形象,寥寥几笔便抓住了精髓。
她问霍衍知不知道巨兽叫什么?但霍衍也觉得稀奇,因为他在异界这么久,竟也不认得眼前之物究竟是什么。
巨兽在明镜洲停留了一段时间,那几天晏安聆每天都去找它玩,开心得像个孩子,更有甚者有一次晏安聆正在逗它,却不小心被它刮倒,一个没站稳竟跌进了它的粪便里!那次晏安聆灰头土脸的回来时,饶是霍衍都没绷住,直接坐在地上捧腹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晏安聆转过身背对着他,脸上一扫刚才的窘迫,也浮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