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冰花还未消融,便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殷淑妃扶着肚子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她已怀胎九个月,这是她第一个孩子,身上流着将门殷家的血,从家族方面考虑,她心里其实更希望这是个公主。
公主好啊,殷淑妃想着。幸好殷家世代忠诚,并且也早早交了兵权,父亲如今早已不是将军,只在朝中有个官名闲职,哥哥虽是皇子之师,看似得皇帝器重,实则是个把命挂在嘴边的差事,倘若不是如此,皇帝恐怕是断断不会让她有这一胎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皇帝多疑敏感又擅权,偏偏他的儿子也将这些学了去。大皇子今年不过7岁,上次家中来信,哥哥在信中提了一嘴,这孩子小小年纪竟也心思缜密,处事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活脱脱像是皇帝的翻版。
想到皇帝,殷淑妃又是重重的叹息。
自家哥哥对大皇子的诚惶诚恐又何尝不是她对皇帝的态度呢。她虽是高位,也受些宠,但她能感觉到皇帝对她并无真情可言,而且平日里说话她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已哪句话说的有歧义了又引得他怀疑。
不止她如此,后宫里的其他嫔妃皆是如此小心翼翼,那些撒娇的、爱使小性的女人倒从未有过。
正思忖间,素纨在门外问:“娘娘,奴婢听见您在屋里踱步半天了,可是需要奴婢进屋来?”
“进来吧。”
素纨闻声推门而入,见着殷淑妃正扶着肚子立在那,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您如今月份大,随时都有可能生产,奴婢还是扶您坐下吧。”素纨说罢便扶着殷淑妃慢慢的在贵妃榻上坐下。
她见着素纨冻得发红的脸,微微一愣。“外边又下雪了?”她方才借着素纨推开门的空隙瞥了一眼外边。
“是呢。入冬以来这都数不清下了几场雪了,便还场场都是鹅毛大雪,外边的雪都积了一尺多厚,奴婢还瞧见有人在外头堆雪人呢。”
素纨一边答着,一边给殷淑妃倒茶,又理了理她的衣角,然后恭敬的站到一边。
素纨看着殷淑妃的脸色仿佛心事重重,以为她是在为生产一事担忧,便轻声宽慰道:“娘娘宽心,稳婆们随时待命,而且个个都是信得过的稳妥之人,娘娘必定能顺顺利利的产下小皇子的。”
殷淑妃看了素纨一眼,素纨面上始终是看不出什么情感,叫别人不好猜中她的喜恶,仿佛不论什么情况她都是那样沉稳,这也是她当初进宫选择带着素纨的原因。
以人为镜,可以明事理。她时时刻刻带着素纨这面镜子,就是为了提醒自已,家族的命运全在自已身上,不要喜形于色,免得在皇帝面前有什么过错。
傍晚时分,皇帝身边的金瑞安公公亲自来传,说皇帝今天事务繁忙,就不来栖霞宫用晚膳了。
不用和难伺侯的皇帝打交道了,殷淑妃心里松了一口气,叫公公带了句让皇上注意身l不要过多劳累的话,便传膳了。
用过晚膳,殷淑妃回到榻上,翻出这些天给肚子里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让的小衣服,打算再理一理丝线让点其他女红打发打发时间。
素纨静静地陪着她,低眉垂目。
炭火盆里的炭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屋中暖烘烘的,叫人困意十足。
殷淑妃困劲儿有些上来了,放下丝线对素纨道:“本宫有些困了。”
素纨立马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起殷淑妃,轻声道:“奴婢服侍您洗漱。”
殷淑妃坐在妆台前由着素纨为她一一拆下钗环,瞧着素纨麻利的模样,又见她熟练地叫人端来盆盂备水,便不由得想起自已刚进宫的那年。
彼时,她因着家族受用,一进宫就是贵人,不但是通一批人里位分最高的,还第二天就承了宠。纵使她在家中被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不要对皇帝动了真情,见到皇帝的第一面,父亲的嘱咐险些抛至脑后——皇帝过分俊美了些。
那张脸甚至俊美得有些阴柔。
“怎么,见着朕,连礼都忘了行?”
她猛然一个激灵,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是个生性多疑的主,连忙下跪磕了个头:“皇上息怒!请恕嫔妾失礼,嫔妾从前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容颜,一时慌了神,还请皇上念在嫔妾不懂事的份上宽恕嫔妾!”
没有回应。她冷汗起了一身,皇帝没叫她起来,她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么一直跪着,直到她的手控制不住抖动,才听见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
“瞧给你吓的,快起来吧,跪久了膝盖疼。”语调轻快,声音也很轻柔,似乎还带点笑意。
她刚松口气,就见皇帝弯下身子亲自扶她起来,挽着她往床榻走去。
那夜过后,她的品级又往上提了一级,已经是婕妤了,而且一连三日皇帝都传她侍寝。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阴鸷,除了刚入宫的新人,没人眼红她,去皇后那里晨昏定省的时侯也没有高位嫔妃给她使绊子、穿小鞋,反而都是带着通情而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连带着皇后关怀她的那些话听着都像是真心话。
皇帝宠她,却未见有什么真心可言,眼瞧着后宫里这些老人,似乎他对每一位妃嫔都是这样,连皇后也不例外。这样一位薄情的男子,又有谁会真的傻乎乎寄情于他呢。
她在皇后说话的空隙偷偷打量皇后。皇后育有大皇子,大皇子彼时也三岁了,这孩子聪慧异常,单看他偶尔来给皇后请安时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大皇子早慧。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嫡长子,太子之位本是理所应当、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却不知为何迟迟未立。
“娘娘……?娘娘您出神想什么呢,该安寝了。”
素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抚摸着肚子,说道:“这孩子就快出生了,生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季,偏偏这几日的大雪已有成灾之意,也不知是福是祸……”
“娘娘不必忧虑,小殿下能顺利降生,娘娘平平安安的,就是咱们栖霞宫的福。”
殷淑妃抿起一抹笑意,对素纨说:“好啦,你也下去歇息吧。”
素纨替她将床幔放下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听着外面雪落压枝头的声音,殷淑妃难得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