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向晚在微博上看见自己拍摄的那支香水广告。
近七分钟的微电影，她的镜头加起来大约有十秒，一共两句台词。
为了这十秒钟的镜头，他们拍摄了将近一个小时。
到最后，向晚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和裴庭树合作过的演员都会有心理阴影。虽则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一旦站在镜头下，就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尽管他不会说出什么攻击性的语言，可就是全身都散发出一种睥睨的气息，让人觉得，演成这个样子，简直不配站在他面前。
可不得不承认，裴庭树的挑剔和坚持很有效果。
那一支广告片，甫一发布，便势如破竹地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甚至不少专业影评人都发声，盛赞短片在艺术性和演员的演绎上都完全不输文艺影片。
将短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就连向晚也觉得，那两秒里的人，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更鲜活，也更生动。
脱离了现实的桎梏，短片里的“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更梦幻的虚影，易碎，却也让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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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有自己的镜头截下来，挑了张能看清五官的图片，鬼使神差般，又选了一张与裴庭树的同框，送到楼下的打印店里塑封打印，两张一寸大小的照片，被她珍而重之地藏在手机壳里面。
视频短片大获成功，由掌镜的一组静态大片和片场抓拍也流传甚广，备受好评。
工作室收到的拍摄邀约，相较之前，更是明显增多。
自从与裴庭树合作那一次之后，向晚隐约觉得，工作室里的人对自己的态度或多或少有一些变化。
从前，她与她们只是不算亲近，但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事，她们还是很愿意让她参与其中；而从那天之后，举凡出外景，要么没人带她，要么，等到现场，她就被发配到角落看管器材。
向晚心里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几次出外景，也就不主动提出要跟，只留在工作室里，帮着运营部门做一些简单的资料整理和编辑工作。
今天就是这样。
她刚将存储卡里的照片导入电脑，预备按照不同主题进行分类，桌面就被人以指节叩了叩。
难得没有出拍摄任务的徐越站在她桌边，见她抬头，脸上显出几分犹疑，最后，指一指小会议室，“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向晚点点头，锁了屏，跟在徐越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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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会议室里没开空调，又有一整面向阳的玻璃窗，一推门，迎面一股夹着橡胶味的热浪扑面袭来。
“等一等。”
徐越在墙上摸到空调开关，打开，又转身，从茶水间的冰箱里摸出两瓶冰可乐，这才招呼向晚坐到他对面。
温差太大，冰可乐一拿出来，瓶身便密密地布满水珠，蜿蜒着流到桌上。
向晚望着一条条水渍出神，冷不丁，听见徐越问她：“向晚，你来我们工作室多久了？”
她在心里算了算：“一个半月。”
“还习惯吧？”
“嗯。”她轻声答。
徐越点点头，又问：“当初你来的时候，说自己刚高考完，考得怎么样，通知书到了吗？”
“到了。平城本地一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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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的妈妈曾告诉她，她的父亲学习能力卓越，是当年小县城唯一一个靠考学走出来的人。
但可惜的是，向晚似乎没有遗传到父亲的聪慧。
从小到大，无论怎么发奋读书，她的成绩始终在中等附近徘徊。运气好时，她可以超常发挥，考一个班级前十；大多数时间，她只能保证自己排名在年级中游，不至于太难看。
高考结束，一出考场，向晚就知道，这一次，是自己的“大多数时间”。
甚至，因为太紧张，她还算擅长的英语也填错好几个选项。
能收到现今这所大学的录取通知，她已经很满足。
“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初。”
“还有一个月。”
向晚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只好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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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几秒，徐越抬头，望住向晚：“开学之后，你就要忙学业了，应该没什么时间过来了吧？”
“如果课不多，我每周还是可以抽出时间来工作室帮忙。”
向晚急急接道。
工作室的兼职，于她来说，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起码，能够帮助她解决不少生活难题。
“我们要求兼职每周至少三天坐班，你能吗？”徐越反问。
看向晚沉默着不开口，徐越接着说：“既然开学了，就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多读书，多参加社团活动。工作的机会以后多得是，大学，可就只有这四年，要好好珍惜。这四年，认真念书，多掌握些技能，以后找工作，才不会吃亏。”
谆谆教诲的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徐哥。”
向晚琢磨出一点徐越的意思，但到底是为她好，她还是点头致谢，领这一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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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会议室的温度早就降下来。
空调的吹风口徐徐送着冷风，室内除了空调运转的声音，一时间安静下来。
徐越抬眼，坐在他对面的向晚微微低垂了头，看不分明神情。
从他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她露出来的一截后颈，薄薄的一小片皮肤，似乎要被突起的脊柱骨节刺破。
窗外的日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身上，衬得她莹白到反光，要融在光里一样。
他心里生出几分不忍，叹一口气，还是开口：“做完这个月，你就不用来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正好在家准备开学，好好休息休息。”
对面的女孩蓦地抬头，呆呆盯着他，好像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人事下午会来和你结算薪资。”
“徐哥，我——”
“你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喜欢你，”徐越打断向晚，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今天下班之后，我叫几个同事，给你办个送行宴，正好也预祝你考上大学。你手头还有些什么活，趁着下午收收尾，交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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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风扇运转的微小声音。
“不用了。”
长久到难捱的寂静之后，向晚涩然出声。
她站起来，冲着徐越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段时间，谢谢徐哥的照拂，我受益良多。至于送行宴……最近大家工作都忙，就算了。兼职期间我没帮上什么忙，还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劳烦徐哥帮我给大家带一句抱歉和谢谢。”
一口气说完，顿了片刻，她才直起身。
她的声音凝滞钝涩，裹着厚重潮湿的水汽，徐越下意识地看向向晚的眼睛。
那一对眼珠像是浸过溪水的寒星，水润润地，但黑白分明，哪里有一点哭过的痕迹。
逃避般地挪开对视的双眼，徐越挥一挥手，一并挥开萦绕在心头做恶人的愧疚感，“你先去忙吧。”
向晚手头上，基本都是不重要的资料整理类工作。
将所有资料分门别类打包，列张表格写明内容和交接人，一共花去她一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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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人事如约前来，收回她的电脑和门禁，递给她一个信封。
“徐越申请过，按照整月薪资给你结算，加上补贴和福利，都在这里，你点点看。”
“不用了，谢谢。”
向晚捏了捏信封，欠身道谢。
一切交接完毕，距离下班尚有一段时间，她最后环视一圈工作室，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背上背包，推门离开。
才下楼，与外出办事回来的小曼撞个正着。
“你这是……”小曼指一指她身后背着的背包。
自从那天拍摄之后，这还是小曼第一次主动与她搭话。
“我离职啦，明天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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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小曼愣了愣，不过片刻，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你现在去哪儿？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就在前面，不远。”向晚摆摆手，推拒。
奈何对方强势又热切，最终，她还是没能拗过小曼，两个人并着肩朝地铁站方向慢慢走。
路上，自然不可避免地谈到裴庭树那一支广告短片。
小曼说：“成如那边很满意这一次的出片，和工作室签了一年的合约，之后她的拍摄全由我们工作室负责。”
“那算大单了。”
向晚捧场。
成如正在上升期，各类时尚晚会、商业活动、日常营业，需要露面的地方繁多，拍摄想当然也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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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定徐哥来拍。”小曼笑笑，“她们工作室的人说，她就喜欢徐哥给她拍的风格。”
“徐哥很会拍她，这一次好几张照片都把她拍得很有个人特色，画面也干净。”
“是呢，那天拍摄到最后都乱套了，难为徐哥还能抓拍出几张好图。”
向晚好奇：“乱套？”
小曼点点头，“那天之后你不在现场，反正就是，成如一直拍不出裴庭树想要的效果，到后来，裴庭树可能也急了，数落了她几句，她面子上挂不住，差点和裴庭树吵起来。”
裴庭树的原话是，亏你还是专业演员出身，表现力和领悟力连片场临时抓来的群演都不如。
“群演”说得是谁，不言而喻。
总之，裴庭树话音落下那一秒，成如的脸色，的确肉眼可见地黑了好几度。
向晚自然不知道内里这些曲折，只是听到小曼的描述，不由想到了那天在拍摄现场的裴庭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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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有戚戚焉地附和：“裴庭树认真起来，是挺严厉的，那张脸一板，确实唬人。”
“……”小曼侧过脸，深深打量向晚。
“怎么了？”
“没事。”小曼吐一口气，摇摇头，“那天拍摄，徐哥也给你抓拍了几张，我猜他可能忘了告诉你。回去我提醒他一声，把照片理出来，打包给你。”
“真的么？那太好了，谢谢。”向晚笑着说。
小曼耸耸肩，停住脚步，“地铁站到了，我就不送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好，以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