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来得早,刚过酉时,天就黑透了。
许扶江坐在炕沿上,双手紧紧攥着衣服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不由自主地往墙角缩了缩,喉咙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卓华出现在门口。
“别怕。”
“我不碰你。”
“我去灶房睡。”
“等等。”许扶江不知哪来的勇气叫住他,
“这不合规矩……”
她是被救来的,苏卓华才是主人。
“这里没规矩。”
苏卓华转身就走,“睡吧。”
许扶江今晚睡得格外安稳。
“醒了?”
“嗯……”
许扶江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苏卓华已经做完饭了。
灶台是泥砌的,但擦得很干净。
许扶江立刻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
从前在顾家,都是她一个人做这些事。
现今苏卓华却做了。
“嗯?”
看到许扶江猛地惊坐起,苏卓华还以为她是噩梦了。
她第一次来苏家,睡不安稳也正常。
“别怕。”
“吃饭。”
许扶江擦擦眼眶,应了一声赶紧坐好。
“吃完饭我带你去镇上裁几身新衣。”
“嗯?”
许扶江懵了。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许扶江吃着粥,眼眶再次发热。
眼泪滴进碗里,融化了。
苏卓华吃完饭就领着许扶江出发。
村里离镇子不远,也就六七公里左右。
通常走个一个小时出头就到。
一路上许扶江都有些局促不安。
苏卓华带许扶江去镇上最大的裁缝店。
店内琳琅满目的布料映入眼帘。
苏卓华轻声询问许扶江喜好,许扶江呆立原地,目光在那些精致的布料间游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他们。
苏卓华见许扶江不说话,先挑选了几匹质地上乘的绸缎。
“不用省。”男人的声音沉稳。
苏卓华轻轻拍了拍许扶江的肩膀,示意她去挑。
那一刻,许扶江的心跳如鼓,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苏卓华真的愿意为她买新衣。
许扶江上一次买新衣好像还是十年前左右。
她九岁在顾家帮忙,李氏怕顾怀辞嫌弃许扶江把她退回来,特地给她买了一身新衣。
许扶江怯怯地从苏卓华挑的那几匹中指了一个。
苏卓华见许扶江选好布料,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轻咳一声,等许扶江定完款式便付了定金。
又领着许扶江去隔壁的糕点铺。
“想吃点什么?”
许扶江从来没吃过糕点,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这种场地她还是第一次见,只能局促不安地拽着苏卓华的衣角。
苏卓华察觉到许扶江的尴尬和紧张,又精选了几个糕点让店员包好递到她手中。和在裁缝店一样。
他知道她的难处。也体谅她。
许扶江捧着糕点,想到这,小脸微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拿了会不会显得很贪吃啊?
苏卓华会不会嫌她浪费钱……
“哟!这不是那个贱丫头。”
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许扶江的思绪。
许扶江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顾氏。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对顾氏的恐惧是骨子里自带的。
自从儿子死后,顾氏状态不太好,衣衫褴褛,整日落魄得像无家可归的乞丐。
她不会做工,又没了依仗,每天都想着来镇上看看有没有好心人赏她点钱。
没想到突然看见了许扶江。
她如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凭什么许扶江过得这么好,穿着新衣拿着糕点,一副面色红润的姿态。
绝对不能让许扶江过得比她得意。
顾氏几步上前开始找事。
她眼神阴鸷,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对苏卓华嘲讽道,
“苏家的,你可真会挑人啊。”
“这贱丫头可脏得很,不知道和多少汉子搞过,你也不嫌恶心。”
“你就不怕她脏了你的地儿?”
闻言,许扶江微微颤抖着。
她想到昨晚苏卓华没有想和她发生关系。
虽说是娶妻,但更像是单纯的搭救。
苏卓华是不是也听了村里的谣言嫌弃她……
否则为什么……不和新过门的妻子发生关系呢。
苏卓华的脸色沉了下来。
许扶江忽然感觉手心微微一动。
是苏卓华牵起了她的手。
男人坚实有力的双手握住她的双手。
“别管她。”
许扶江听见他说。
顾氏见他们不说话,往地上啐了两口,冲上前抢走许扶江手中的点心,狼吞虎咽下去。
苏卓华挡住许扶江,将她护在身后。
“迟早有你后悔的那天。”
顾氏恶狠狠骂道。
她就不信了。
苏卓华现在不过就是稀罕许扶江图个新鲜,等新鲜劲过了,白月光变成饭黏子,她再找许扶江算账。
顾氏丢下一句狠话,却也不敢多做停留,转身踉跄逃去。
苏卓华目光冷冽,注视着顾氏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才放开了许扶江的手。
手心的温暖很快逝去,仿佛抓不住一般。
许扶江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苏卓华没有和她发生关系。
这个想法不知为何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感到不安。
如果苏卓华对她好,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和身子,只是因为善意施救。
那她能回报他什么呢?
她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
很快天黑了,苏卓华领着许扶江回家。
晚饭后,许扶江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脸颊上有些清透的浅红。
苏卓华正洗完碗,走到她身边。
许扶江鼓足勇气,轻声开口,“苏大哥,我……我想……”
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传入苏卓华耳中。
“怎么了?”
许扶江咬紧下唇,闭上眼,缓缓靠近苏卓华,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微妙的氛围。
许扶江心跳加速,“今晚你不用……打地铺了。”
“夜里凉。”
苏卓华不明所以,“没事,夜里不冷。”
许扶江的脸颊已如火烧般滚烫,声音发颤,
“苏大哥我是说……你可以睡床上,不用再打地铺了。”
“我……我愿意的。”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苏卓华注视着许扶江羞涩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
男人语气缓和道。
“扶江,你对我来说,其实就像妹妹一样。”
“我当时娶你,是为了救你,也只是为了补偿一个人……罢了。”
“在外面我们是夫妻,在家里我们是兄妹。”
见许扶江低着头默不作声,苏卓华没有多说什么,
“不早了,睡吧。别想太多。”
苏卓华转身吹灭了蜡烛,留下许扶江一人静坐在黑暗中。
她的心慢慢冷却下来,察觉到一些迟到的羞耻。
几乎想哭的程度。
只是为了补偿一个人。
救我,是为了补偿别人。
原来这份好,是对着别人的人情的。
她承担不起。
……
第二日,苏卓华起床准备做饭,却看到许扶江忙碌的身影。
许扶江背对着他,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苏卓华的目光落在许扶江泛红的眼角,他走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苏卓华没说什么,把灶台上许扶江煮好的小米粥端到木桌上。
许扶江回头望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