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强忍心中悲痛，抬眸说，“女儿即将出嫁，出嫁前要祭祀祖先，还要拜别父母。娘亲葬在千里之外，未入宗庙。女儿从未求过父亲，只有这一件事，希望父亲成全。
她不仅要查清楚，还要还母亲应有的尊严和身份。
既然大夫人咬死不说，那就先从父亲这边下手，让母亲入宗庙，得享祭祀。
曹用平欲言又止，情绪些许波动。他踱步到门前，抬头望天。天阴沉沉的，乌云密闭。曹用平深深叹气，回头看了眼阿瑶，真像啊，像沈清棉。不仅是那张脸，还有骨子里的清傲。母亲当家，看不惯商户出身的女人，朱雪红又添油加醋，他们曹家是对不起她们母女。他曹用平夹在三人中间，没有据理力争，他是对不起她。可若不是她沈清棉执意，至少，阿瑶不用在外漂泊多年。
后来母亲去世了，这曹家终于是他的。可清棉也离开了，这一切，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若能换曹家百年家业继续发扬光大，别说是入宗庙，就算是要他这条命，也心甘情愿。
“行。”
父亲只说了这一个字，阿瑶却知道，他们之间的父女情份，到今日，此时此刻，消失殆尽。若说从前，小时候，她还能撒娇，唤一声父亲。往后，她嫁人了，要离开曹府，中间隔着千山万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
其实，阿瑶内心也是期盼有父亲疼爱的。她虽然同母亲一起在江南外祖家长大，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疼爱，可她也想同表哥表妹们一样，有父亲可以撒娇，她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回到曹府，没想到却是这样一番光景。
她的父亲在权势和金钱面前，送走了大女儿，还要送走二女儿。她就很后悔，后悔自己还曾经期盼过，期盼过能得父亲宠爱。即便是母亲至死也不肯原谅他，她还是盼望着，能得到父亲真正的关怀。
不过，现在，她看清楚了。曹家的人，根底就是自私的。他们可以为了短暂的安稳，抛弃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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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只要母亲牌位可以入宗祠，阿瑶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只是她还是不想放弃，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就想问清楚，难道这世间所谓的情爱，在权力和金钱面前，都是虚无缥缈的？！
她走过去，站在门前，也抬头看天。黑云压城城欲摧，暴风雨要来了。阿瑶回头问了一句，“父亲，您爱过母亲吗？”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口。母亲对您的爱，可是入心肺，入骨髓的。
爱与不爱，到了这个年纪，曹用平早已看透。他如今唯一想的，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曹氏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里。
“阿瑶，等你到了为父这年纪，就明白了。世间情爱，无论深浅，皆是过眼烟云。父亲年轻时，就是因为太拘泥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悔之晚矣。”
阿瑶苦笑，这意思还不够明了？还要继续问清楚说明白？
“女儿知道了，请父亲放心，只管让母亲安排婚事。女儿即刻写信给舅舅，让他们来京城一趟。”
这不过是阿瑶的推托之辞。江南千里，来京城一趟，至少需半月。她还要写信，算下来，有二十天左右时间。在这期间，曹芸早入宫去了。她嫁不嫁，嫁谁，岂是曹家能做主的。
曹用平欣慰，以为同阿瑶之间的隔阂，终于得了解脱。
“你若有空闲，去看看大姐姐。府中只有你们两人年岁相仿，你心思缜密、玲珑剔透，劝她想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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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答应。
她是该去劝曹芸，劝她死心塌地入宫，劝她学后宫女人勾心斗角，还要劝她多给老皇上吹点枕边风。最好能掀风浪来，让前朝后宫都不稳，就能替文澜哥哥报仇雪恨。
回到竹林苑，她立即让月明研墨备纸，写信给舅舅。后又收拾行装，带着宝宁一同去找表哥。她还要去宝月楼，会会那个沁红姑娘。
沈家别院在长安城南门处，阿瑶同宝宁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头西斜。最近皇上要选秀，官兵们四处抓人，城内人心惶惶。阿瑶站在沈家大门外，就看见一群官兵冲过来。
宝宁拼命敲门，阿瑶却不怕。她们一向规规矩矩，没有得罪人，也没有犯法，没理由受欺负，也不会被抓走。他们这群人，说到底是朝廷的爪牙，奉命办事，根本不会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
他们，果然，转了个弯，到其他地方去了。
哐当一声，门开了，是沈阔。
沈阔没想到阿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外面乱哄哄的，“阿瑶，怎么现在过来？”
“想你了啊，想吃你做的板栗烧鸡，还想同你说说话，聊聊天。”阿瑶笑着回。
沈阔不信，这丫头鬼灵精怪，说的话，十句有九句不能信。她这个时辰过来，肯定是有要事，连忙将人迎进来，又牢牢关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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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给表哥找的管家婆子呢，怎么一个人都没见着，还要表哥亲自来开门，一个个实在是懒惰得紧。”阿瑶扫了眼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和上次来好像没什么差别。
见表哥未说话，又自言自语，“那些外人到底是用着不放心，不如就让宝宁留下来伺候。”
她的意思很明显，话已经点透，宝宁留下来，伺候洒扫，如果表哥有意，收入为妾也算是替宝宁完成心愿。
宝宁在一旁羞红了脸，主仆二人就等着沈阔的答案。
沈阔是何等聪明人物，阿瑶话中有话，他当然听出来了。只是，沈家别院中没有宝宁的位置，他心中有了一个人，再也放不下其他。
“宝宁是你的贴身侍女，跟着伺候你才是，哪能让她到我这简陋地方受苦受累。再说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当年你不是还经常跑到我的草庐去玩。”
表哥是在变相拒绝，阿瑶听明白了，宝宁也听明白了，捂着脸哭着跑走。阿瑶看着她叹气。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还对情爱抱有幻想。
沈阔问需不需要去看看，阿瑶摇头，看得了一时，又看不了一世。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不喜欢，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痛一痛也就好了。
阿瑶同沈阔说了这些日子曹府的事情，说到曹芸的时候提到了李洛阳。沈阔入京这么长时间，还未见过这位京城权相。他听阿瑶说，李洛阳中意曹家三小姐曹筝，又说曹筝身份隐秘，到现在都不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洛阳喜不喜欢曹筝，沈阔不知道，但曹筝肯定是不喜欢他的。那天在曹府中，微风浮动下，曹筝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这些，现在还不方便同阿瑶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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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终于说完了，口干舌燥，沈阔斟了茶递过来，这一晚上，他听阿瑶一次又一次提起“李洛阳”这个名字，说他送的豆沙包虽然好吃，可是就是没有母亲做的桃花香味。说他总是不经意出现，找她麻烦。说他上次在郊外救了她。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是小女儿娇羞的模样。
沈阔见她终于累了，冷不丁问了句，“阿瑶，你喜欢李洛阳？”
额，阿瑶羞红了脸，忙着狡辩，“哪有，表哥你怎么同月明和宝宁一样，瞎说。”
沈阔笑而不语，提醒她，“喜欢就是喜欢，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表哥听你说的这些话，感觉，他应该是喜欢你的。”
回去的路上，阿瑶一直在琢磨表哥的这句话。李洛阳喜欢的是我？？？？
她从前也不是没怀疑过。
试问一个人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面前，又怎么会送豆沙包。她想起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瞬间，李洛阳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心疼。他抱着她的手温还在，他说的那些话犹在。
曹家阿瑶脸红了。
宝宁一早回府去了，阿瑶只得一个人走。夜深露重，她原是可以留在表哥家里休息，可实在放心不下宝宁，便小心翼翼往前走。幸亏今日出门时穿的是男装，不然这会儿夜黑风高，还是有点危险。
她迈着小碎步往曹府赶，经过宝月楼，里面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不断，最最是销金窟。她临出门前还想着要去会会那个沁红姑娘，谁知在表哥那里耽误了，这会看时辰，有些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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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想起上次同李洛阳来时情景，脸红心跳，只想绕得远远的，从旁边柱子后面溜过去。谁知还是慢了一步，门口站着的姑娘们眼明手快，牵着她的衣袖就要往里扯。阿瑶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人已经进了宝月楼。
眼前一片眩晕。
有个穿着绿色薄衫的姑娘，声音娇滴滴的，“官人，随我进去吧。”
阿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缩着身子往旁边躲。那姑娘又贴过来，咿咿呀呀地拉着她就要往里走。阿瑶没办法，既然进来了就不能浪费机会，就说想找沁红姑娘。
那绿衣裳的姑娘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又是一个来找沁红的。”说完也不管阿瑶，又回到门口拉人去了。
阿瑶站在天井里，抬头往上看，她记得李洛阳说过，沁红是宝月楼头牌，住的是最显眼最豪华最气派的房间。她站在原地，沁红的房间就是正对着大门的那间。她转身去爬楼梯，一回眸，看见李洛阳。
他正坐在沁红房间斜对面的暖阁中，嘴角带笑，朝下盯着自己。
从她进来时，李洛阳就认出来了。曹家二小姐，今日又是微服私访。也不怕危险，连个丫鬟小厮都没带。他不开心，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学会保护自己。
既然看见了，也没必要再躲，阿瑶想起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笑嘻嘻地直接来到七楼，出现在李洛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