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画面在阿瑶心中多日萦绕不散，她想不明白，甚少出门的曹筝为什么突然出门了，还好巧不巧地到父亲书房外，又正巧碰到了燕鸣表哥。她一直都是冷淡沉默的性子，平日在府中见了人都不打招呼的，为何就肯停下脚步同表哥谈笑风生。
谈笑风生？对，真的是谈笑风生。
即便是侧着脸，她都能看到曹筝脸上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笑容。她温柔似水的眼眸中有点点星光，还有沈家表哥沉醉不知归路的话语，“敢问姑娘芳名？”
她喊着“燕鸣表哥”跑过去时，明显看到表哥眼中的慌张和不安，像她做错事撒谎被外祖发现的样子。在阿瑶的记忆中，表哥一直是沉稳有度，举止文雅的。
阿瑶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燕鸣。
李洛阳有几日未出现了，阿瑶问宝宁，时节竟然是四月间了。那日他过府同父亲说了什么，阿瑶至今不知。只是从那天起，曹芸就将自己锁在碧桃园里，不出门，不梳妆，连饭都是饥一餐饱一餐。
大夫人心疼，有好多次想去求父亲。后宫虽然是女人的世界，可毕竟还是由前朝男人做主。她想让父亲同丞相求个情，看到曹彬又忍住了。彬儿是曹府的未来，他若不好，曹府上下都难得安宁。
一开始曹芸时不时吵一吵，闹一闹，后来再也没听见她的声音。府里人都说大小姐疯了。阿瑶也觉得，这次父亲是狠下心了。她心软，有些同情曹芸。可，若不如此，她就撬不开大夫人的嘴。
母亲在曹家受辱，回到沈府，仍被纠缠，到最后郁郁而终，这笔账，她自然要算在大夫人头上。阿瑶在等，等大夫人开口求自己。
果然，离秀女入宫没几天，大夫人一个人来了竹林苑。
快要用午膳了，阿瑶刚从药铺回来。没有曹芸时刻盯着，她在府中出入自由，没事就去药铺走两圈，看白花花的银子经过德叔的手流入库房。不用给李洛阳分红，也不用看他眼色小心翼翼，阿瑶觉得这日子仿佛又回到江南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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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坐着，等宝宁端菜摆盘。外面婆子说大夫人来了。
阿瑶起身去迎。
大夫人才走到门口，看见阿瑶，就抱着人哭。她知道丈夫靠不住，李洛阳心里有阿瑶，只要阿瑶肯开口，他肯定能收回成命。若是能保住芸儿，又不耽误彬儿的前程，那便是最好。
阿瑶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大夫人开口，让她去求李洛阳，或是让她帮忙想办法，阻止曹芸入宫选秀，她没有其他要求，只想问清楚当年之事。谁知大夫人开口提的竟然是她同李珣的婚事。
大夫人擦干眼泪，坐在软榻上，“阿瑶啊，这些年芸儿的境况你也看到了。想当初，母亲替她寻了多少个好人家，她都看不上，非要嫁那李洛阳。如今，却要被那挨千刀的李洛阳亲手送入皇宫。”
她说几句，忍不住又流眼泪，“李家三公子，也是个有才貌的，家境虽然不如往日，只要安心过日子就行。如今你大姐姐是为曹家牺牲，母亲不忍你也步她后尘。你嫁过去，夫妻恩爱，也算是了了母亲一桩心事。”
她说得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真的设身处地为阿瑶着想。
阿瑶差点就信了。可仔细一想，大夫人的目的不是要阻止曹芸入宫选秀？为何过来说这些。她一向讨厌竹林苑，今日若是不想救亲生女儿，也没必要在这里哭。她既然来了，也哭了，肯定有其他目的。
她还在琢磨，大夫人又开口了，“眼看着入宫选秀时间将至，想方设法阻止芸儿入宫已然来不及。你若是嫁过去，我们也算是同丞相沾亲带故，到时候求他在宫里多照应你大姐姐些，应该不是难事。”
呵，我曹阿瑶，还真是小看了你，朱雪红。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间来。你可真是面善心狠啊，为了亲生儿子，不仅要将我这个庶出女儿送出去牵线搭桥，还要将亲生女儿送入宫，求日后飞黄腾达。你还真是会算计，我曹阿瑶走南闯北，见过多少奸商，都没遇到你这样心狠手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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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三公子，母亲打听过的，尚未娶妻，人品端正，相貌也是出类拔萃。他经常来府里同曹彰谈诗论道，你也见过的，应该了解。你毕竟是姨娘所生，又在江南长大，不懂京城礼仪教化，诗词歌赋针线女红也不擅长，能寻到李家，真的是前世造化。”
这样说，倒是她高攀了。
阿瑶恨，又苦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朱雪红，替我寻了李珣，而不是李家长子，那个机关算尽的李珍。更不是李家义子，那个恶名昭彰的李洛阳。
“母亲让女儿嫁，女儿不得不嫁，只不过就算是女儿想嫁，人家也不一定想娶。”她见过李珣，两人也说了几句话，看他神情，应该是还不知道大夫人这种心思。阿瑶就问大夫人，可有请媒人去李家说亲。
朱雪红听她这意思，以为阿瑶松了口，一双丹凤眼闪着金光，“母亲这不是先来征求你的意见，若你同意，母亲这就请媒人去。”
“那就有劳母亲了，短时间内又要安排大姐姐入宫选秀之事，还要替女儿张罗。阿瑶感念母亲恩德，出嫁后定时常回府看望母亲。”
朱雪红得了应允，心满意足，也不哭了，满面笑容，又叮嘱阿瑶两句才走。
确定人走远后，宝宁上前来问，“小姐真的要嫁给那李家三公子？”
阿瑶摇头，她当然不会嫁。之前接近李珣，也只是为了查清楚文澜哥哥家里的事情。现如今，大夫人抓住她这个把柄，硬要她入李府，实则是为了李洛阳。既然是为了李洛阳手中的权力，那她就有其他办法化解。
“大夫人也真是心狠，奴婢听说大小姐神神叨叨的，不肯入宫。大夫人不但没想办法阻止，却还想让您嫁过去。我看府里能利用的，她都想利用。今日是您和大小姐，说不定哪日就轮到大公子和三小姐了。”
宝宁说完叹气，阿瑶却眼前一亮。李洛阳不是喜欢曹筝！大夫人不是想攀亲，若曹筝也喜欢李洛阳，岂不是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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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有三女，大小姐入宫为妃，三小姐是丞相夫人，如此显赫的权势地位，她一心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又想曹家重新振作起来的理想抱负，到时候不就是轻而易举，水到渠成。
只是，若想促成此事，绕不开李洛阳。
阿瑶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李洛阳了，与其说是没见到，不如说她是在躲避。她大门不出二门没迈，也不去药铺，将自己同李洛阳之间的联系，切得干干净净。如今，她为了不入李府，要去同李洛阳商量。
她没有把握。
曹家阿瑶有三寸不乱之舌，她有信心说服李洛阳。当初说要送他一份大礼，如今人虽换了，但还是大礼，又是他情投意合的，想必他更满意。可，阿瑶没有勇气，没有勇气站在李洛阳面前，她怕自己开不了口。
为了达成目的，她将所有人推到李洛阳面前，先是曹芸，现在又是曹筝，可，她，她自己，也很想站在李洛阳面前。她想，又不敢说，不敢面对。
曹阿瑶长到十七年岁，从未如此纠结难过。
她看着宝宁摆好桌盘，蒜蓉河虾，珍珠白菜，红豆糕，银耳红枣桂圆羹，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前些日子，莲姨娘管家，竹林苑的伙食改善了些。后来，大夫人掌权，伙食又恢复了原样。不过，阿瑶从来不担心这些。她有的是银子，药铺生意又好了起来，宝宁和月明会变着法弄她喜欢吃的。
她盯着看，却没有胃口。
宝宁以为她是因为不想嫁给李公子伤心，“小姐，您要是真的不想嫁，那咱们就同老爷说，让大夫人不要再隔个日就来提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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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能来，父亲肯定知晓。他虽然说过要替自己寻合适的夫君，却从未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因为李洛阳和曹芸，他更是焦头烂额，阿瑶也不想自讨没趣。更何况，每次都要演父慈子孝，她有些厌烦。
阿瑶没有去找曹用平，曹用平却派人来叫她去书房。她还以为是大夫人搞的鬼，谁知刚见面，父亲就开门见山，“阿瑶，最近府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你大姐姐是一定要入宫的，入宫不是件简单事，有很多关系需要打点。李三公子，为父也觉得很好，可托付终身。你就听你母亲的，嫁过去，也免得和你大姐姐一样。”
说的真好。
字字句句都是为我好，还不是为了那点嫁妆。阿瑶不缺钱，她就是不想给。当年母亲嫁过来，带了那么多嫁妆，最后还不是都进了曹家这个无底洞。曹家这对夫妻，一个想要钱，一个想要权，配合得天衣无缝。
表面一套，背里一套，连亲生女儿都要算计。
阿瑶叹气，她没想到曹府亏空竟然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些年，再怎么不济，也能吃饱穿暖，过正常日子。没想到，如今连打点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她倒宁愿相信，这是父亲的招数，只是为了拿到她的嫁妆钱。
就如同当年，他迫不及待娶母亲进门，为的却是嫁妆。
她甚至庆幸，江南沈家只有母亲一个女儿，若是再有一个，或者两个，岂不是要被他们曹家人吃干抹净。阿瑶实在是想不通，祖母在世时，治理曹家有方，堂堂礼部尚书，世代为官，不赌不嫖，为何竟到了如此田地。
阿瑶想，你们无情，也不要怪我无义。你们一门心思想把我嫁出去，那我就要问清楚，将这些年的辛苦，连同我母亲所受的委屈和羞辱，一并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