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好几日彻夜未眠，一方面担心竹林苑的曹阿瑶不知道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另一方面又着实想不通透，堂堂当今权相李洛阳，为何见了阿瑶这般温润如玉。实在与他素日里传闻中的形象是天壤之别。
阿瑶才没有心思搭理她这些胡搅蛮缠，沈家表哥来了，她带着宝宁，大摇大摆地从曹家大门走出去，到了沈府别院。
沈阔正在茶室中品茗，早就备好了花茶，就等着阿瑶来细说入京这些日子的奇闻艺谈。
阿瑶就问，“表哥，你还记得外祖提到的当今丞相李洛阳吗？”
“当然记得。”沈阔略微沉吟，“祖父曾说，李洛阳是一代枭雄。”
祖父曾说，人人都以为李洛阳心狠手辣，沈家虽世代经商，过关走货的时候也同军队打过交道，他们手里的军功权力都是拿命换的。也有人说他忘恩负义，刚登上丞相之位，就怂恿皇上杀了前一位丞相，也就是他的义父。可此事，于全天下人来说，却是大快人心。
更于江南谢府，九泉之下可瞑目了。
在沈家这些年，除了外祖和外祖母，阿瑶最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位表哥了。有心事，或受了委屈，也都愿意同他说。她本想告诉表哥，那李洛阳好像认识自己一样，每次见了面都要送好些个豆沙包。可，毕竟是女孩子，这些小心事，还是不同男子说为好。她就捧着一张小脸问，“表哥，你如今肯来京城，肯定是认同阿瑶的想法的。”
说完又亲自给表哥斟了一杯茶，“那从今日起，你可要认真准备，秋闱说到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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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刚到三月间，正是出游踏春好时节。沈阔低眉，笑她像个小大人，明明才十几岁，竟然都要替他这个大表哥筹谋划策了。怪不得祖父说，燕鸣，阿瑶是个机灵鬼，你可要小心看着她，别让她闯祸了。更要替她掌着眼，寻个好夫婿。
寻个好夫婿？沈阔想起来，阿瑶小时候，很喜欢谢家文澜兄。
宝宁早就盼着能见到大公子，临出门时还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打扮了一番。阿瑶和月明帮着拾掇，直到她满意了，主仆二人才出门。宝宁一路上都在问，“小姐，待会见了表少爷，奴婢该说些什么？”
阿瑶笑她，平日里怼曹芸和大夫人，这丫头那叫一个机灵，怎地现在，到了关键时刻，竟变得如此胆怯，就宽慰她，“你且放宽心，都过了这么久，表哥说不定都不记得宝宁啦。”
说得宝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羞得满面通红，等到了沈家别院，见了表少爷，人还红着一张脸，扭扭捏捏地不敢抬头。好容易抬起头，看见表少爷一身白衣，长发垂袖，若仙风道骨，更是害羞，再次低下头。
沈阔倒是记得宝宁的，他初到京城，还未寻到合适的丫鬟伺候起居，看见宝宁就问阿瑶，“表妹在京城可有熟悉之人，能帮表哥挑选几个在府里伺候洒扫的丫头。”阿瑶还未来得及回，又听见表哥说，“像宝宁这样的就很好。”
阿瑶立刻看向宝宁，死丫头正红着脸，欲说还休。
她就成人之美，“表哥你这可是问对人了，在这方面，阿瑶可是自来熟。不瞒你说，刚到京城，表妹就认识了李洛阳。他那么神通广大，找几个合适的丫鬟婆子，肯定不是问题。不过，在还没找到之前，就让宝宁留在府里伺候你，这样可好。”
阿瑶一时兴起，忘了忌讳，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可已经无济于事，沈阔端着张俊脸，故意摆着幅臭架子，作势就要教训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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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宝宁机灵，立刻上前磕头请罪，末了又说，“奴婢愿意留下来伺候表少爷，哪怕是做院中洒扫，厨房浆洗都可以。”
她是谦虚着说的。作为阿瑶的贴身侍女，就算是不能近身伺候，也不可能安排到厨房和洗衣房这种下下等奴才们呆的地方。
沈家是做生意的，没有京城高门大户的规矩和礼仪，孩子们也都是任由天性，不拘小节，随意养着的。特别是阿瑶，因为祖父怜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疼爱，格外宠溺。沈阔倒也不是真的要教训她，只是京畿重地，话出口前都要三思。阿瑶又散漫惯了，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很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见她认识到了错误，又听宝宁出来替她拦着，话到嘴边也就咽了回去。
可宝宁要来府里伺候之事，是万万行不通的。一则她是阿瑶的贴身侍女，又是从江南一道过来的，在曹府那种腌臜之地，多少能帮着阿瑶些。二则他一向随意而居，喜静乐安，不似一般富家公子，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沈阔拒绝了宝宁的好意，还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阿瑶懂得表哥的心意，知他是怕自己一个人无亲无故，在曹府受人为难，所以才要留下宝宁。她不能违背，只在回去的路上安慰宝宁，以后还有机会，我们可以经常看见表哥。
能见表少爷一面，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虽然不能在表少爷身边伺候，宝宁也是开心的，没有任何怨言。再思及日后能经常看见表少爷，也就满足了。
离开的时候，沈阔免不得拿出长兄的姿态，叮嘱阿瑶，“你回京城的目的，不说表哥也清楚。若能替你母亲讨回公道，自是最好。只是你也得念及自身，莫要因仇恨眯了双眼，失了本心。表哥想，这也不是姑姑希望看到的。”
阿瑶听罢，忍不住垂泪。
自回到京城，她无日无夜不在想如何为母亲平反伸冤。主动接近李洛阳，设计回曹府，拉拢莲姨娘，将曹芸引到李洛阳面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曹家人。就想有朝一日，曹芸被夫家遗弃，大夫人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还有过世的祖母，也想问问她，为何对亲孙女如此狠毒，连看都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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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表哥道别后，阿瑶转身去了荣记。最近生意不太好，她想去看看是什么缘故。刚踏进大门，就看见了元夏。
元夏在，李洛阳应该也在。阿瑶还未走过去，元夏已经过来请了，“爷在后院，烦请二小姐挪步。”
李洛阳此刻在荣记，阿瑶一点也不惊讶。他是京城第一权相，耳目遍布长安城每个角落。很有可能她前脚刚踏出曹府大门，他就已经收到消息了。而且，她去了何处，他应该也一清二楚。
阿瑶跨进后院时，李洛阳正在她的闺房中闲逛。
“阿瑶，你回来了。”听见脚步声，李洛阳回头。
他笑着说话，阿瑶忍不住颤抖，民间流传一句话，杀人恶魔通常都是笑着杀人的。她虽然知道李洛阳不会杀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停在原地，未再踏入房门一步。
两人就这样站着，隔着一道门。李洛阳整个身子陷在阴影中，阿瑶则沐浴在阳光下。三月间，有微风细雨，洋洋洒洒，从顶端落下。李洛阳看着阿瑶，眉清目秀，身姿隽永，想起从前在江南，她也是这般翠生生的。
阿瑶问，“李洛阳，你在女子闺房中做什么？”
李洛阳笑着拨动衣摆，抬脚迈出门槛，站在阿瑶面前。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她已经许久不称爷为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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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想知道，阿瑶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李洛阳也不遮掩，他就是如此想的。听说她出门去了一桩别院，他就马不停蹄地到荣记等她。一开始，他也是同元夏一样，在前厅等。等的时间长了，后来德叔过来请他到后院歇息，他也没拒绝。刚到这后院，就下了小雨。站在廊下看，雨丝轻轻柔柔的，像帘幕。他就边走边欣赏，没留神，就走到了这里。
他就想看看，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阿瑶也想起来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也有些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曹家竹林苑中有自己的房间，荣记药铺后院也有自己的房间。后来同母亲一起回江南，沈家竹林苑中也有自己的房间。她在每个房间中都住了一段时间，每个房间都住得不长久。
“那，你也看到了，可以离开了。”阿瑶急着去问德叔要账簿，没时间同他在细雨中多愁善感。她也不想同李洛阳解释今日出门去了何处，只想着他能早些去曹家提亲，把曹芸那个没脑筋的傻女人带走。
李洛阳一点也不着急，一步一步靠近阿瑶，呼吸都要扑在她鼻尖了，瞥着她渐渐窘迫的双眼，笑着问，“你今日去找沈阔了。”
沈阔，李洛阳自然是记得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善抚琴。他刚到京城，元夏就将人查了个底朝天。
阿瑶一愣，她不想提表哥，他却偏要提，而且势在必得，着实让人气愤。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他每日见过那么多人，听过那么多事，总不至于会为难一个刚从京城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再者，他不是满京城第一人，表哥若是同他有些来往，于科举，岂不是更容易些。
她就笑眯眯地问，“丞相您还真是关心民女，民女受宠若惊。沈阔是民女的表哥，今日来到京城，正在准备秋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