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时分,侯府西跨院的雕花窗棂映出摇曳烛影。裴玄铮捏着两枚碎玉,在青铜镜前反复比对——白日里公主送来的蜀锦中,那半块与侯府玉佩纹路相契的碎玉,此刻正严丝合缝地拼接成完整的圆形。镜面反光掠过玉面,忽然有道极细的血线从纹路间渗出,在案头铺开的舆图上投下暗红阴影,恰恰勾勒出陇右道的轮廓。
“玉门关、赤焰沙……”他指尖划过图上两处朱砂标记,想起三年前陇右道八起悬案,死者手中皆握有璇玑图残片,而所有案发地点,竟都沿着这条血线分布。玉佩边缘的赤焰纹突然发烫,他下意识按上左肩胛骨的朱砂痣,那里传来隐隐灼痛,与母亲临终前抓挠的位置分毫不差。
更鼓响过三声,窗外忽然掠过三道黑影,瓦当碎裂声混着夜风袭来。玄铮旋身吹熄烛火,袖中银鞭已缠上房梁,倒挂在横梁时,只见三道黑衣人正从檐角翻入,腰间短刀泛着幽蓝光芒——是吐蕃“蝮蛇毒”的淬毒兵器。
为首者直奔案几,手中钩爪刚要抓起玉佩,玄铮突然松鞭落地,银鞭扫过青砖时带起火星:“阁下深夜造访,是替司徒大人讨玉佩,还是替吐蕃赞普寻地图?”话音未落,短刀已至面门,他侧身避过,指尖却在刀风里捻到片吐蕃特有的牦牛毛毡。
三道身影呈品字形合围,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中,玄铮忽然注意到东角墙头有人影晃动。未及细想,右肩突然传来刺痛,低头见衣襟已被毒刀划破,伤口泛着青黑。他反手甩出袖中柳叶镖,却在看清来者面容时猛地收力——那蒙面人眼中闪过的痛楚,竟与白日里灵儿的眼神如出一辙。
“当心!”暗夜里突现银针破空声,七枚淬毒银针精准钉住黑衣人腕间穴位,玄铮趁机旋身扫腿,将三人掀翻在地。月光下,他看见墙角立着道绿影,袖中银针还在滴落毒液,正是本该在公主身边的灵儿。她腕间红痣在夜色中格外鲜明,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像跳动的火焰。
“你……为何在此?”玄铮按住肩上伤口,发现毒血竟被银针逼出大半。灵儿踉跄着上前,指尖在他肩颈处迅速点了几处大穴,带着药香的帕子按在伤口上:“世子可知,这蝮蛇毒见血封喉,若再迟半刻……”话未说完,黑衣人突然暴起,手中短刀直刺她后心。
玄铮银鞭横扫,将刀击飞的通时,另一只手扣住灵儿腰肢旋身避开。她发间玉兰香混着血腥气涌入鼻尖,低头时,正看见她领口微敞,露出与自已通款的朱砂痣——在左肩锁骨下方,如赤焰般灼烧。
“他们是赤焰军的死士……不,不对。”灵儿借着月光查看黑衣人颈后,忽然怔住,“刺青是反向的赤焰纹,是司徒氏的仿冒杀手!”话音未落,其中一人突然咬碎毒囊,黑血从七窍流出,瞳孔缩成针尖状。玄铮蹲下身,从死者指甲缝里捻出半片蜀锦残片,与白日里公主带来的料子一模一样。
“世子可还记得……”灵儿忽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他腕间旧疤,“七岁那年,巷口分我半块胡饼的小公子?”她腕间银铃轻响,月光下,红痣与他的朱砂痣仿佛在呼应,“那时我被司徒府的人追赶,是你把玉佩掰成两半,说‘带着这个,去西市找侯府的马车’……”
玄铮猛然想起,十二年前的冬夜,母亲曾让他将半块玉佩分给乞儿,说“赤焰军的血脉不该流落在外”。眼前的灵儿,正是那个躲在破庙角落、腕间有红痣的小女孩,而她此刻手中握着的半块玉佩,边缘还留着当年他掰断时的齿痕。
“为何现在才说?”他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她腕间被毒针划伤的伤口。灵儿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鬓角的碎发遮住红痣:“司徒氏一直在追查赤焰余党,我怕连累世子……更怕你知道,我是当年赤焰军副将的女儿,而你的生母,正是被司徒剑南害死的赤焰圣女。”
院外突然传来打更声,五更将至。灵儿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金创药与解毒丸:“公主明日要去感业寺祈福,我得赶回宫了。这毒……”她顿了顿,指尖划过他肩上的伤口,“需用赤焰草汁内服,三日后我会托人送来。”说罢转身欲走,却因力竭踉跄半步,被玄铮一把拉住。
“等等。”他解下颈间玉佩,与她手中的半块合璧,血线勾勒的陇右地图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玉门关处还刻着极小的“昭”字——五皇子的表字。灵儿瞳孔骤缩:“当年赤焰军秘藏的粮草地图,怎会与五皇子有关?”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显是宫中有人连夜出城。
玄铮望着灵儿消失的方向,手中合璧的玉佩还带着她的l温。肩伤虽痛,却不及心头翻涌的惊涛——母亲的死、陇右的悬案、五皇子的秘信,还有灵儿隐瞒的身世,此刻都因这双玉合璧,渐渐连成一张大网。而网的中心,正是那处标着“赤焰沙”的暗红标记,仿佛在召唤他踏入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沙漠,揭开十二年前的血色真相。
东方既白时,玄铮在案头铺开宣纸,将赤焰纹与璇玑图重叠,忽然发现星象位置竟对应着长安城的暗桩分布。笔尖未落,窗外传来侯府管家的通报:“世子,五皇子殿下差人送来了陇右道的军报,还有……”老人欲言又止,递上个檀木匣,“说是与您的玉佩成对的物件。”
打开木匣的瞬间,玄铮呼吸一滞——里面躺着半块赤焰纹玉佩,与他手中的合璧后,竟在玉面显出血字:“玉门关守将已换,戌初开城。”落款处,是五皇子李昭临的私印。他忽然想起昨夜杀手使用的吐蕃毒刀,想起灵儿说的“反向赤焰纹”,终于明白,这场局中局,从十二年前母亲将玉佩掰成两半时,便已开始。
而那个在夜色中为他挡刀的身影,那个腕间红痣如火焰般跳动的女孩,此刻正随公主的车架驶向感业寺,袖中藏着的,是司徒府密探的腰牌,与半张写着“裴玄铮,赤焰圣女遗孤”的密报。晨雾中,她低头望着腕间被他握过的红痣,忽然轻笑——有些真相,终究要在血与火中揭晓,正如这对双生玉佩,唯有合璧时,才能照见长安城里最深的秘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