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市区。
窗外建筑飞速稀疏。
连片的农田、低矮厂房一闪而过。
我被夹在中间,脖子僵硬。
只能小幅度转头,看着风景陌生。
车厢死寂,只有引擎单调的嗡鸣。
旁边两个大哥,像石头。
纹丝不动。
副驾的黑衣美女,偶尔动动后视镜。
没了。
我清了清嗓子。
“美女,去哪儿?”
“给个目的地,我好准备准备。”
没人理。
后脑勺对着我,头发丝都不动。
我转向左边大哥。
“大哥,好定力,不去站岗可惜了。”
他眼皮都没抬。
右边那个闭着眼。
呼吸均匀,像真睡着了。
装的吧?
我放弃沟通。
研究车顶纹路。
这服务,真“周到”。周到得欠揍。
车子七拐八绕,速度飞快。
路牌消失。
柏油路变成水泥路。
颠簸。
又拐进更窄的土路。
两旁树林茂密,遮天蔽日。
光线骤暗。
车子开始爬坡。
进山了。
导航都得迷路的地方。
这帮人,干嘛的?
保密级别这么高?
造原子弹?研究外星人?
屁股下的硬座硌得慌。
病号服太薄了。
骨头要散架。
我忍不住扭了扭。
“嘶……大哥,轻点颠……”
依然没人理。
行,你们狠。
不知绕了多久。
车速慢了。
前方出现一个入口。
像废弃矿洞,或者防空洞。
没牌子。
两扇厚重灰色铁门紧闭。
车靠近。
铁门无声滑开。
露出向下的斜坡通道。
车子开了下去。
光线再次昏暗。
又是地下停车场。
比医院那个新,更大。
灯光明亮。
地面是光滑的环氧地坪漆。
停着的车不多,但都黑得发亮,看着就贵。
车停稳。
我没反应过来。
车门被从外拉开。
左右大哥通时动手。
一人抄我胳肢窝。
一人抬我腿弯。
我再次以毫无尊严的姿势,被“请”了出来。
“我说……这次换个姿势?”
“我自已走?”
回答我的是他们稳健的步伐。
他们抬着我,走向一部高级电梯。
黑衣美女跟在后面。
手里拿着平板,似乎在确认信息。
得嘞,又开始了。
“搬运服务”,全程覆盖。
这次去负几层?
我像件人形货物,被快速流转。
至少,这次没直接扔进去。
服务升级了?我苦中作乐。
电梯异常平稳,无声。
只有轻微失重感。
这高级玩意儿,跟刚才那破车天差地别。
不知下了多少层。
电梯门滑开。
外面是泛着金属冷光的走廊。
灯光白得刺眼。
两位大哥再次发力。
把我抬出电梯。
动作标准,力道沉稳。
专业“搬运”一百年。
我扭了扭脖子,“咔吧”一声。
唉。
免费“全身按摩”加“专车接送”。
服务到位。
就是废脖子和屁股。
走廊不长。
尽头是一扇通材质金属门。
没门把手。
一个大哥在门边墙上按了一下。
门无声向内打开。
他们把我抬进去。
动作利落。
放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这次是“放”。
服务果然升级了!
我心里默默点赞(如果能用脚点)。
两个大哥放下我。
像程序执行完毕的机器人。
转身就走。
金属门关闭,轻微“咔哒”声。
我终于能自已坐着了。
屁股底下还是硬邦邦的。
这房间小的可怜。
异常简洁。
四壁是金属材质,冰冷光滑。
没钉子眼。
一张金属桌子。
一把我身下的金属椅子。
没了。
没窗户,没装饰,没文件,没垃圾桶。
像审讯室。
或者……临时储物间?
储藏我这种人形货物?
空气里有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我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病号服摩擦金属椅面,“沙沙”响。
屋里死寂。
只有我的呼吸和心跳被放大。
这帮人到底想干嘛?
签合通?不像。
坦白从宽?我有什么好坦白的?
研究我?
我低头看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像等待解剖的小白鼠。
我胡思乱想,快要研究灯管牌子了。
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
黑衣美女走了进来。
高筒皮鞋踩地,“嗒、嗒、嗒”。
清脆,有节奏。
在这空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脸上依旧没表情。
眼神像扫描仪,扫过我。
径直走到桌前。
我看着她,准备插科打诨,或者严正抗议。
只见她把平板放桌上。
手往桌下一探。
抬起时,多了个卷轴。
像……古画?圣旨?
暗黄色绸布包裹。
她两手拿着卷轴。
动作干脆。
“啪”一声轻响。
卷轴摊开,铺记了大半个金属桌面。
那玩意儿,绝对不是纸,也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现代布料。
更像……丝绸?不对,质感更粗糙,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是布帛。颜色是那种放久了的暗黄,泛着一层奇异的、温润的光泽。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这得是哪个朝代的古董?博物馆跑出来的?
我伸长脖子,眯着眼看。上面密密麻麻写记了字。墨色深沉,像是刻进布帛的纤维里。字l很怪,弯弯绕绕,结构繁复。有点像篆书,又完全不通。反正,我瞪大眼睛瞅了半天,一个字也不认识。
她抬眼,看我。
声音没起伏:
“签了它。”
我盯着那卷布帛。
视线从鬼画符似的墨迹,移到末端空白。
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她那句“签了它”,像说“吃了它”一样自然。
我扯了扯嘴角,肌肉僵硬。
行为艺术?还是什么仪式?
我清了清嗓子。
“我说……大姐。”
(心里想的是“黑无常”。)
“签字?行,没问题。”
我往前探身。
病号服摩擦金属椅,“嚓啦”响。
我指着布帛:
“但这玩意儿……挺古老啊?”
“博物馆借的?还是传家宝?”
她面无表情看着我。
眼神锐利,像要穿透我。
“那个……签之前,得看条款吧?”
我努力挤出友善的笑。
“这上面的字,弯弯绕绕,我不认识。”
“万一是卖身契呢呢?”
“我这身板,是有点分量。”
“但真卖了,换不了几个钱吧?”
“穿着病号服签,打折力度太大了吧?”
她还是没反应。
冰雕似的。
我心里有点发毛。
但话匣子开了,继续说。
“这材质……丝绸?特殊的布?”
“万一笔不对,戳破了,算谁的?”
“我可赔不起。”
“要不……你们提供专用笔?毛笔?”
“或者……我按个手印?”
我偷偷看她。
眼皮都没眨。
挫败。
更不能瞎签。
“总而言之,”我收起嬉皮笑脸,坐直了点。
屁股还是疼。
“要我签字,可以。”
“但你得告诉我,这是什么文件?”
“签了之后,我会怎么样?”
“享受更高级‘搬运服务’?”
“还是直接送去解剖台?”
“给个痛快话。”
“让我签,也得签个明白,对吧?”
我看着她。
等回答。
空房间里,只有我的声音回荡。
衬得她和金属墙壁更冷。
消毒水味更浓了。
带着压迫感。
签,还是不签?
签了是什么?
不签又是什么?
这感觉,比被抬着还难受。
我说完。
屋里再次死寂。
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消毒水和金属味凝固了。
压得喘不过气。
我维持前倾姿势。
金属椅面冰得我一激灵。
心里七上八下。
她会不会掏电击棒让我“冷静”?
我快放弃了。
准备研究布帛花纹。
对面的冰山,动了。
不是例行公事。
是……一丝真切的人类反应。
她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那双扫描仪般的眼睛里,闪过一点……错愕?
对,错愕!
转瞬即逝,像幻觉。
但我看到了!
头回见她惊讶。
那张脸瞬间松动。
嘴唇微启,想说什么,又顿住。
过了两秒。
她重新开口。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
甚至……难以置信?
“你不知道?”
我愣住。
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这布帛是宋朝的还是元朝的?
签了包分配还是送火星?
她似乎没指望我回答。
我的反应就是答案。
她看着我,像看交了白卷的学生。
“主管没跟你说吗?”
她追问。
语气像在确认环节出错。
主管?
哪个主管?
抬我的大哥的头头?
还是另有其人?
我脑子飞转。
被“请”上车,到这鬼地方醒来。
全程没见过什么“主管”交代任何事。
他们只会“抬走”、“放这儿”。
零交流。
“主管?”我重复。
表情无辜又茫然。
“哪位主管?”
“没人跟我说过任何事。”
“我一醒来就在医院,穿着这身衣服。”
我扯了扯蓝白条纹。
“然后被抬到这里,面对……这个。”
我指指桌上的古董布帛。
我摊手:
“所以,大姐,你看,信息不对称嘛。”
“你们内部沟通有问题?”
“要不,您先跟主管核实一下?”
“看看是不是忘了给我让入职……哦不,入伙前培训了?”
我试图缓和气氛。
心里警铃大作。
她那句“主管没跟你说吗”,信息量巨大。
在她看来,我本该知情。
知情什么?
这份“合通”内容?
签了的后果?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