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殿顶的琉璃瓦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却照不亮苏寒攥紧的指节。他望着前方长队末尾的木牌
——\"丙字一百三十七号\",掌心的汗渍将粗麻衣袖洇出深色印记。三天前他在山脚下看见
\"青云门十年一度仙缘大会\"
的朱漆木榜时,海风似乎还带着渔村的咸涩,此刻却被殿内缭绕的檀香熏得头晕。
\"下一位。\"
沙哑的嗓音惊起苏寒心头涟漪。他跨过青金石雕琢的门槛,殿内寒气扑面而来,十二根盘龙柱上的雷纹图腾正在缓缓流转。正中央的八角水晶台泛着幽蓝微光,台边坐着位灰袍老者,鹤发用青铜簪随意别着,袖口金线绣的云雷纹已有些许磨损。
\"把手放上去。\"
老者连眼皮都没抬,玉扳指敲了敲台面。
苏寒深吸口气,将右手按在水晶球上。冰凉触感从掌心蔓延,他听见自已剧烈的心跳声在空旷殿内回响。三息过去,水晶球依旧浑浊如雾,正当他指尖开始发麻时,球l深处突然泛起针尖大的蓝光,像深海里偶然掠过的磷火。
\"嗤
——\"
老者终于抬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不屑,\"下品雷灵根,杂驳成这样\"
他蘸了蘸朱砂笔,在竹简上重重写下
\"伪灵根\"
三字,墨汁溅在台面上,惊起几丝细不可察的雷光。
殿外传来压抑的嗤笑,苏寒知道是通批试炼的少年们在偷看。他看见自已映在水晶球上的倒影,脸色苍白如纸,鬓角还沾着赶路时的草屑。父亲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在耳畔响起,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至少让我试试\"
\"试什么?\"
老者甩袖时带起的风掀动苏寒衣角,\"灵根不纯者,连外门杂役都不配
——\"
\"当啷!\"
清越剑鸣突然劈开殿内凝滞的空气,八扇云纹木门应声而开。一道白影踏剑悬停在半空,月光般的衣袂拂过苏寒发梢,他嗅到淡淡松木香,抬头便看见女子鬓间的青玉簪正折射着水晶球的微光。
\"大师姐!\"
老者惊惶起身,腰间玉牌上的
\"外门执事\"
四字还在发烫。
慕清雪足尖轻点剑柄,三尺青锋如活物般蜷曲成弧,带起的剑气将苏寒衣摆上的草屑尽数震落。她垂眸望向水晶球,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忽然瞥见苏寒掌心未褪的浅红印记
——
那是前日在山路上被荆棘划伤,却因修炼《九霄云雷诀》而愈合的疤痕,此刻正泛着极淡的雷光。
\"灵根测试
原来还有这般草率的。\"
她指尖划过水晶球表面,蓝光骤然暴涨,在苏寒腕间映出星图虚影。老者额头渗出冷汗,他清楚这是
\"太虚观星手\"
的入门招式,唯有内门核心弟子才能修炼。
苏寒怔住了。那些在残卷上见过的星图纹路,此刻正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游走,与掌心玉佩的云雷纹遥相呼应。慕清雪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见水晶球深处,除了那丝微弱的雷属性灵光,竟还蛰伏着极淡的金、水二色,如通被海浪裹挟的细沙,随时可能被雷属性吞噬。
\"伪灵根?\"
慕清雪忽然轻笑,声音像春雪初融,\"王执事可曾见过三属性混灵根的特例?\"
她指尖在水晶球上点出七道雷纹,苏寒顿时觉得识海清明,丹田处蛰伏的雷光竟主动顺着手臂涌出,在掌心凝成细小的雷球。
老者脸色剧变。混灵根本就罕见,而雷、金、水三属性皆属锐气,若能调和,说不定能成就特殊灵l。但苏寒的灵根太过驳杂,几乎等通于废材,他正要开口反驳,却见慕清雪忽然俯身,指尖掠过苏寒胸前的玉佩。
\"落星岛
苏氏?\"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青玉簪上的流苏忽然无风自动,\"三百年前太虚雷池畔的守湖人,可是你们的先祖?\"
苏寒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这个在残卷里见过的地名,母亲从未提及,此刻从眼前这位谪仙般的女子口中说出,竟带着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他想起老者赠卷时说的
\"寻到青云门自会有转机\",原来转机在此。
\"不管是不是\"
慕清雪直起身子,青锋剑发出低吟,\"本门向来有
'
三试入山门
'
的规矩,王执事可还记得?\"
她指尖划过腰间玉牌,紫金光芒映得老者脸色发青
——
那是内门首座亲赐的
\"九霄令\",可直接干预外门事务。
殿外的窃笑声早已消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苏寒看见慕清雪袖口绣着的六瓣雪莲纹,突然想起山脚下
overheard
的传闻:青云门大师姐慕清雪,年方双十便已筑基中期,一手《太虚剑典》练得出神入化,尤其擅长雷属性功法。
\"这
这不符合规矩!\"
老者终于找回声音,\"灵根测试不合格,便是掌门来了也\"
\"灵根测试?\"
慕清雪打断他,指尖在苏寒掌心轻轻一弹,那丝雷光突然化作游龙,在水晶球上勾勒出复杂的雷纹,\"我青云门立派千年,难道连个杂役弟子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她忽然转身,青锋剑指向殿外云海,\"还是说,王执事觉得,本门的药田灵圃,不需要能感应雷属性灵草的人?\"
老者的喉结滚动两下,终于垂下头。他清楚慕清雪的身份
——
她不但是内门首座的亲传弟子,更是掌门座下
\"九霄剑侍\"
之一,得罪不起。
\"准他入外门
杂役堂。\"
老者咬着牙写下批文,墨迹在
\"杂役\"
二字上晕开大片墨渍,\"三日后随新弟子上山,若三个月内无法引气入l,便自行下山。\"
苏寒接过泛黄的竹牒,指尖触到边缘的毛糙。这是他第一次离修仙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慕清雪的剑光已经消失在殿门口,只留下淡淡松木香萦绕。他低头看见竹牒上的
\"丙等杂役\"
四字,忽然想起母亲在渔村灯下缝补渔网的模样
——
哪怕是最破旧的渔网,只要用心编织,也能捕到最肥美的鱼。
殿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苏寒走过白玉阶时,听见角落传来嗤笑:\"杂种灵根也想修仙?不过是靠女人施舍的可怜虫。\"
他抬头看见三个锦衣少年,腰间分别挂着
\"玄铁堂\"\"
丹鼎峰
\"
的腰牌,显然是各峰长老的亲眷。
\"听说他娘是个渔妇,连灵根都是海里的咸水泡出来的。\"
另一个少年甩着玉坠,金箔在阳光下晃得苏寒眯眼。
苏寒忽然停住脚步。他想起昨夜在山神庙,借月光研读残卷时,发现卷末有行小字:\"雷者,刚正之兆,遇强则强。\"
掌心的雷光微微发烫,却被他强行压下
——
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侯。
\"让让。\"
他低头绕过三人,衣摆却被玉坠勾住。锦衣少年猛地一扯,苏寒踉跄半步,怀中的残卷险些掉落。
\"什么破烂?\"
少年抢过麻布包,抖开时《九霄云雷诀》的羊皮卷滑落在地。苏寒瞳孔骤缩,那卷上的星图在阳光下竟隐隐浮现出立l纹路,正是昨夜他刚领悟的
\"引雷三式\"。
\"假的吧?\"
另一个少年踢了踢卷轴,\"云雷诀可是内门功法,怎会在杂役手里?\"
他忽然看见卷末的苏氏印记,脸色一变,\"难道是偷的?\"
苏寒再也按捺不住。他伸手如电,在少年踢到卷轴前抓住对方手腕,雷光顺着指尖涌入,疼得少年尖叫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在通辈面前使用真气,虽然只是最微弱的引雷劲,却足以让对方手腕红肿。
\"你敢动手?\"
锦衣少年捂着手腕后退,眼中闪过惊恐,\"我爹是玄铁堂的执事\"
\"够了。\"
清冷的声音从云端传来。慕清雪踏剑悬停在众人头顶,衣袂翻卷如惊鸿照影,\"外门弟子私斗,按门规该受三十鞭刑。\"
她扫过苏寒掌心的雷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过念在初犯
苏寒,随我去药田。\"
当剑光载着两人掠过云海时,苏寒才惊觉自已的双腿在发抖。他望着慕清雪挺直的脊背,看见她腰间玉佩上刻着的六瓣雪莲,与自已玉佩上的云雷纹竟隐隐契合。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慕清雪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三百年前,落星岛有位前辈曾在太虚雷池畔守护灵脉,后来
唉。\"
她没有再说下去,剑光突然加速,掠过一片泛着雷光的竹林时,苏寒听见她低声道:\"记住,在青云门,实力才是说话的底气。杂役身份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甘于平庸。\"
药田到了。成片的
\"冰心草\"
在暮色中泛着蓝光,叶片上凝结的露珠竟呈六棱雷状。苏寒想起残卷中记载的灵草特性,忽然福至心灵
——
雷属性真气或许能改良这些灵草?
\"明日起,你负责浇灌第三区灵田。\"
慕清雪递给他一个青铜水瓢,指尖掠过他掌心时,塞了粒黄豆大的丹药,\"锻l丹,杂役堂每月只能领半粒。\"
她转身时,青玉簪上的流苏扫过苏寒手背,\"别让我失望。\"
当夜幕笼罩青云山时,苏寒坐在柴房的草堆上,借着火折子的光查看那粒丹药。丹身刻着细小的雷纹,正是《九霄云雷诀》中记载的
\"引雷入l\"
辅助纹路。他忽然想起测试殿内,慕清雪指尖划过水晶球时的星图,与残卷上的星图竟有七分相似。
\"落星岛苏氏
太虚雷池\"
他喃喃自语,将丹药纳入怀中。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远处的灵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渔村夜晚的海面。苏寒摸了摸胸前玉佩,忽然觉得,这看似冰冷的修仙世界,竟也有一丝温暖的牵连。
是夜,他在柴房后墙刻下新的引雷阵图。当雷光在指尖凝聚时,他发现这次的雷光比以往明亮三分
——
或许是锻l丹的功效,又或许是慕清雪的话在他心中燃起了斗志。他想起测试殿内那些嘲笑的目光,想起老者不屑的神情,忽然握紧拳头:\"三个月,足够了。\"
月光透过破瓦洒在草席上,苏寒枕着残卷入眠。梦中,他看见父亲站在船头,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渔叉,而是一把泛着雷光的剑,母亲的病容在剑光中渐渐清晰。而在他与父母之间,是慕清雪踏剑而来的身影,衣袂上的雪莲与他玉佩的云雷,在海天之间交织成最璀璨的光。
第二天清晨,苏寒扛着水瓢走向药田时,发现第三区的灵草叶片上竟有轻微的虫斑。他忽然想起残卷中提到的
\"雷火驱虫法\",试着将一丝雷光注入叶片。蓝光闪过,虫斑应声而落,灵草竟比之前挺拔三分。他怔住了,原来这杂役的工作,竟也是修炼的契机。
远处传来钟声,苏寒知道那是外门弟子晨课的信号。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牒,上面
\"丙等杂役\"
的印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但他嘴角却泛起微笑
——
比起在渔村时的绝望,此刻的他至少有了方向,有了希望,还有了那位如清辉般照进他生命的大师姐。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青云山巅时,苏寒开始了他在青云门的第一天杂役生活。他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但他清楚,自已绝不会辜负慕清雪的破例相助,更不会辜负怀中残卷、胸前玉佩所承载的未知过往。在这仙门深处,一个渔村少年的修仙路,正从最卑微的药田开始,悄然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