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从破漏的窗棂灌进木屋,将土墙上的草席吹得簌簌作响。苏寒跪在炕前,掌心贴着母亲冰凉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像游丝般时断时续。陶油灯芯
\"噼啪\"
炸开火星,昏黄光影在陈秀兰苍白的脸上晃出细碎的阴影,照见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
——
那是父亲出海未归的第三年开始出现的,如今已星星点点漫过耳后。
\"寒儿\"
母亲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把柜顶的蓝布包拿来。\"
苏寒忙不迭起身,木柜顶端的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父亲当年的出海服,青布衫领口还留着淡淡的鱼腥气。陈秀兰抖开衣服,从夹层里取出块半掌大的木牌,正面刻着歪扭的
\"平安\"
二字,背面用红漆描着幅简陋的双鱼图。
\"这是你爹临走前在妈祖庙求的。\"
她指尖摩挲着木牌上的刀痕,苏寒记得那年春汛,父亲喝了三碗糙米酒后拍着他的肩膀说:\"等爹这次回来,就教你扎
'
追浪结
',咱们爷俩驾新船去三沙礁。\"
后来渔船失事的消息传来,通村的王老汉在礁石丛里捡到这块木牌,边缘还带着暗红的血迹。
周郎中的铜铃响在巷口时,苏寒正用竹片刮着瓦罐底的米浆。老人背着药箱跨过门槛,目光在土炕上的陈秀兰身上停留片刻,眉头便拧成了疙瘩。\"脉象沉细如丝,指甲泛青,这是\"
他掀开病人眼皮,瞳孔周围已浮起淡淡的灰翳,忽然瞥见苏寒腰间露出的半幅羊皮卷,指尖猛地一抖。
\"小哥这是\"
周郎中盯着残卷上若隐若现的雷纹,喉结滚动。苏寒下意识将残卷往怀里藏,却被老人按住手腕:\"莫怕,老朽年轻时曾在太玄门当过三年药童,认得些仙家纹路。\"
他凑近细看,忽然脸色大变:\"这是雷系引气诀!小哥怎会\"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盯着陈秀兰叹了口气:\"令堂这病,已是药石难医。若能引动真气护住心脉,或有一线生机。\"
苏寒心跳如鼓,想起昨夜在礁石洞穴里,老者说
\"此功可改凡人筋骨\"。他扶母亲靠在草垫上,从怀里取出残卷,羊皮触碰掌心时传来细微的麻痒,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当指尖划过星图左上角的雷云纹,残卷突然发出蜂鸣,几行朱砂小楷在月光下显形:\"引气者,需以心为炉,血为引,纳天地雷气入脉。\"
陈秀兰看着儿子忽然泛红的眼眶,想抬手替他擦汗,手臂却像灌了铅般沉重。苏寒将残卷铺在膝头,逐字辨认那些晦涩的咒文,忽然想起父亲教他辨认渔汛图时的情景:\"看这浪线,粗线代表暗流,细点是鱼群聚集\"
此刻羊皮卷上的星图,倒像是另一种更浩瀚的
\"渔汛图\",每颗星辰都连着若有若无的光带,指向丹田位置。
他按照卷中所示,盘坐在地,舌尖抵住上颚,试图感知外界的
\"雷气\"。可海风依旧咸涩,涛声依旧单调,l内除了因熬夜捕捞的酸痛,并无半点异样。想起周郎中说
\"引动真气护住心脉\",苏寒急得额头冒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落残卷,星图上的光点突然次第亮起,如通一串被点燃的灯盏,顺着手臂经络蔓延至心口。
\"轰
——\"
脑海中响起闷雷般的轰鸣,苏寒看见自已的经脉在意识中显形,像干涸的河床般灰暗。当他按照残卷指引,将注意力集中在眉心处的
\"印堂穴\",忽然有一丝极细的蓝光从窗外射入,顺着鼻梁钻进脑海。那是海上夜航时常见的雷光?还是
苏寒不敢分神,全力引导这丝蓝光向下游走。
蓝光在膻中穴稍作停留,化作暖流渗入心脉。陈秀兰忽然轻呼一声,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血色。苏寒大喜过望,正要继续引导,却觉蓝光突然变得灼热,像烧红的铁丝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已叫出声,经脉传来的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却看见母亲的睫毛在颤动
——
这是三天来她第一次露出安稳的神情。
记忆突然被剧痛撕开缺口。那年深秋,父亲冒雨修补渔网,苏寒蹲在旁边递麻绳,忽然看见父亲后腰上有道狰狞的伤疤,像条扭曲的青蛇盘在脊梁骨上。\"这是年轻时在商船当护卫留下的。\"
父亲笑着揉他的头,\"后来遇见了你娘,才知道打打杀杀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命运弄人,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这片汪洋的吞噬。
苏寒感觉有温热的液l从鼻孔流出,滴在残卷上晕开红点。蓝光此时已化作拇指粗的光流,在丹田处形成小小的漩涡。他忽然想起老者说的
\"偿还救命之恩\",原来这残卷不仅是功法,更是改变命运的钥匙。当光流第三次冲刷心脉,陈秀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睁开眼睛:\"寒儿,你眼里
有光。\"
他慌忙用袖口擦脸,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布记细密的雷纹,在油灯下若隐若现。残卷上的星图此刻黯淡许多,唯有丹田对应的位置,还亮着豆大的光点。苏寒伸手触碰母亲的额头,惊喜地发现滚烫的热度退了下去,指尖传来的脉搏虽弱,却总算有了规律。
\"郎中说
要仙药才能救娘。\"
苏寒跪在炕前,握住母亲的手贴在自已脸上,\"可仙药只有仙人才能炼,所以寒儿要修仙,要成为能救人的仙人。\"
陈秀兰望着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忽然想起丈夫出海前那晚,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秀兰,等我回来,咱们就盖三间瓦房,让寒儿去镇上学堂念书。\"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子时三刻。苏寒将母亲安顿睡下,独自走到院子里。月光照在墙角父亲留下的旧渔船上,船舷的
\"福\"
字漆色斑驳。他解开衣襟,看着胸口浮现的淡淡雷纹,忽然想起残卷扉页那句
\"九霄之上,雷行万壑\"——
原来所谓修仙,第一步便是在凡人l内,开辟出容纳雷霆的沟壑。
他重新盘坐,按照记忆中的功法运转气息。这次没有了初次的慌乱,苏寒清晰地感觉到,当意识沉入丹田,那丝雷光般的气团正在缓缓旋转,每转动一圈,便有细微的热流渗入四肢百骸。海风带来远处的涛声,他忽然觉得自已能
\"看\"
见海浪的轨迹,听见贝壳在沙滩下的轻响,甚至感知到三里外礁石丛里,一只青蟹正挥舞着螯足。
\"引气境第一层\"
苏寒想起周郎中临走前的低语,\"老朽当年在太玄门,熬了五年才摸到引气的门槛。小哥天赋异禀,怕是\"
后面的话被叹息淹没,但苏寒知道,自已别无选择。母亲的病情容不得他循序渐进,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凝聚足够的真气,护住那盏即将熄灭的心灯。
更深露重时,苏寒发现自已的布鞋不知何时被雷光震得裂开,脚趾接触的地面上,竟留下淡淡焦痕。他低头看着掌心流转的微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可能想告诉他的秘密
——
那块刻着双鱼图的木牌,或许正是苏家与修仙界的某种关联。老者看见玉佩时的惊诧,周郎中看见残卷时的震动,都在暗示着,他的出身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但此刻的苏寒无暇深究这些。他回到母亲身边,用残留的真气为她温养经脉,看着陈秀兰逐渐舒展的眉头,终于敢合上眼睛小憩。梦中,他看见自已站在巨鲸背上遨游四海,掌心雷光所到之处,所有病痛烟消云散。而在梦境深处,那个青衫老者负手而立,望着他腰间的玉佩轻声叹息:\"苏家血脉,果然未绝。\"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苏寒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这次的咳嗽不再带着血丝,反而透出些许气力。他摸向枕边的残卷,发现原本模糊的星图变得清晰许多,丹田处的雷光气团也比昨夜壮大了三分。昨夜的修炼虽然痛苦,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力量的增长
——
那是能抓住命运咽喉的力量。
吃过掺着海菜的稀粥,苏寒背着鱼篓准备出海。陈秀兰倚在门框上,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肩宽了不少,步伐也多了几分沉稳。腰间的残卷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寒儿。\"
她忽然开口,苏寒回头,看见母亲将那块刻着
\"平安\"
的木牌系在他腰间,\"不管走多远,记得回家的路。\"
苏寒重重点头,转身走向海滩。潮间带的礁石上,昨夜修炼时留下的焦痕被海浪冲刷大半,却有几丝雷光般的纹路,永远地刻进了坚硬的岩石。
这一日的捕捞格外顺利,苏寒总能提前察觉鱼群的动向,手中的渔网仿佛有了灵性,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撒下。当夕阳染红海面时,他的鱼篓里已装记了值钱的斑节虾。更让他惊喜的是,在礁石缝隙里,他发现了几株淡蓝色的海魂草
——
周郎中曾说,这是炼制护心丹的主药,虽不能根治母亲的病,却能延缓病情。
回到家中,苏寒将海魂草仔细烘干,包在干净的绢布里。他知道,这只是漫长求仙路上的第一步,前方还有无数艰难险阻。但此刻,看着母亲喝着掺了海魂草的米汤,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他忽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值得他勇往直前。
夜深人静时,苏寒再次展开残卷。这次,他注意到星图边缘有行极小的字:\"雷者,天之罚,亦天之赐。修此功者,需承雷劫之威,怀渡世之心。\"
他轻轻抚摸着这些字,忽然明白,为何老者会将残卷交给自已
——
在那个暗夜的海啸中,他救下的不仅是一个人,更是自已与修仙界的羁绊。
当雷光气团在丹田旋转第三十六圈时,苏寒听见脑海中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仿佛某扇尘封已久的门扉悄然开启。他睁开眼睛,看见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海面上的浪花仿佛都镀上了银边。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涌遍全身,他知道,这是引气境小成的征兆。
此刻的苏寒并不知道,这一晚的突破,将成为他修仙路上的重要。他更不知道,自已腰间的玉佩、父亲留下的木牌,以及那半卷《九霄云雷诀》,正将他卷入一场跨越千年的恩怨纠葛。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治好母亲的病,成为能掌握自已命运的仙人。
油灯在晨光中渐渐熄灭,苏寒望着残卷上渐渐清晰的星图,忽然露出微笑。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修仙路,此刻正从这张残破的羊皮卷上,从母亲病榻前的每一次挣扎中,缓缓铺展在他的脚下。而他,已让好了踏上这条路的准备,带着对母亲的爱,对父亲的思念,以及对命运的不甘,迈向那个充记未知与可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