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聪明人而言,有些道理一点就通。
崔知县、苏皓、周武等人,完全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如何防守县城,却没考虑过可以主动出击。
作为知县,崔洋第一次遇到农民军,而他手里只有少数衙役,守城都还得连夜招募乡勇。
李佑献策,纯属临时起意,甚至不清楚敌军情报。
当时,他看到李县尉的头颅,被人拎着沿街示众,这才下定决心赌一把。
能杀县尉平民怨,知县是个狠人啊!
既然是狠人,那就给出冒险计策。这叫看人下碟,也叫问客杀鸡。
若换成一个庸碌之官,李佑肯定献保守之策,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再次返回县衙,待遇又不一样,有吏员全程护送引导。
李佑虽然立下大功,却并未沾沾自喜,态度恭敬地拱手说:“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估计是崔知县杀人立威,李佑又得知县赏识,这个文吏不敢怠慢,赔笑着回答:“免尊,姓杨,唤作守中,县衙礼房一小吏而已。”
“原来是杨先生。”李佑恭维道。
文吏忙说:“不敢当先生之称。”一路闲聊,渐至县衙大门口。
大门西侧设一门亭,地面明显磨损严重,想必平时经常有人进出。
李佑随口询问:“那是什么所在?”
文吏介绍道:“此乃平讼亭,专为调解纠纷、平息小案所设。”
李佑颇感兴趣,忙问其细节。
经过文吏一番解释,李佑的固有认知被颠覆,原来唐代审案并非径直击鼓升堂。
县衙大门西侧,依制建有平讼亭。
但凡民间有财产纠葛、斗殴纷争等民事纠纷,都需先至平讼亭调解。
纠纷双方所在里坊的坊正,以及县衙的相关属吏,共同向当事人剖析利弊。若能达成庭外和解,便无需对簿公堂。要是双方僵持不让,那就撰写状纸、击鼓立案,由县太爷升堂亲审。
这做法,是不是有些眼熟?
其实就是调解息讼之法!
这一举措乃是唐太宗时期所倡导,旨在让各地州县长官从琐碎事务中解脱出来,专注于治理民生。
当然,它也存在弊端。
随着大唐官场风气渐坏,县衙主官多有懈怠政务之举,凡事都交由属吏操办。属吏可能与坊正暗中勾结,在调解之际,胁迫弱势一方妥协,致使弱势者常含冤受屈,许多久居衙门的老吏甚至借此把控民事决断之权。
既然穿越回到古代,就必须了解各种社会情况,否则今后打官司都不知道该走哪扇门。
见李佑问这问那,似乎对县衙很感兴趣,文吏主动客串起了导游。他指着县衙的第二道门说:“此乃仪门,并不常开。只有知县上任、迎接贵宾、祭祀庆典……此类喜庆日子,才会打开仪门出入。”
李佑立即领会:“礼仪之门。”
“小公子正解,”文吏又指着仪门东侧的偏门,“此乃人门,又称喜门,供县尊及亲随出入。”
李佑指着西侧的偏门问:“那道门呢?”
文吏解释:“那是鬼门,又称绝门。用于提审重犯,或者押解死囚赴刑。”
李佑说道:“晦气。”
“可不正是晦气吗?靠得近些都阴风阵阵。”文吏笑着说。
仪门之内是大堂,知县升堂审案的地方。
大堂东西两侧,是钱粮库和武备库,县衙六房分置左右。钱粮库由县丞负责,相当于财务室兼档案室;武备库由典史负责,里头放着刑具、兵器及其清单。
“前面便是宅门,在下不便再送。”文吏止步道。
李佑拱手说:“多谢。”
宅门隔绝内外,有门房看守,想见知县必须通报,不给钱一般不让进,俗称“走门子”。
宅门之内是二堂,知县真正的日常办公场所,穿过二堂才到知县的起居内宅。
李佑一路走走停停,牢记县衙布局。
这玩意儿是制式的,南北通行,记住一个就记住全部。
“小公子,你回来啦,”侍女笑道,“医馆刚把药送来,我正准备去煎煮呢。”
李佑忙说:“让姐姐费心了。”
交谈几句,侍女自去煎药。
李佑来到病床前,手贴小妹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但体温已经降下来。
就怕又反复,忽起忽落,让人揪心。
李佑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外面景色,心里想的却是夜袭是否顺利。
……
夜幕如墨,浓稠地化不开,新郑县城一片死寂,唯有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闪烁,映出他们紧张而警惕的面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百壮士很快募集,而且还多出来几十个。
与此同时,城南校场,一片热火朝天。五百壮士身着简易皮甲,手持长刀、长矛,在陈典史的指挥下,紧张地做着战前准备。他们的脸上,有兴奋,有紧张,更多的是对未知战斗的忐忑。
崔洋将这五百多壮士,临时编为十二伍。
又挑选二十四人,分别担任伍长、伍副。也不做旗令训练,只说击鼓便前进,听到敲锣就撤退。
战场出错无所谓,反正他们的敌人更烂。
杀猪造饭,填饱肚子,再喝一碗壮行酒,崔洋就亲自率领部队出发。
打着火把前进,崔洋边走边说:“大昭兄,还打算继续科举?”
苏皓一手握着剑柄,一手高举火把,叹息道:“吾弱冠之年便中举,会试已考了二十年,总不可能半途而废吧?”
“若一直科举不第,难不成还要再考二十年?”崔洋劝道,“别再考了,使钱去吏部走门路,以你苏氏先祖的荫泽,轻轻松松就能弄到一个知县。”
苏皓嘀咕道:“我考进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整个苏家。”崔洋不再说话,感觉苏皓怪可怜的。
苏家,在第六代、七代和八代达到顶峰,每代平均两个进士,举人和秀才更是无数。
叔侄连登一甲,父子并中五魁,兄弟同为六部。
何其风光!
可从第九代开始,苏家开始衰落,竟连一个进士都不出。
第十代更惨,全是些秀才,苏皓属于唯一的举人。
他是全族的希望,苏家主宗,还有分出去的各支,都指望他光耀家族,苏皓怎敢不继续考下去?
苏皓道:“休提这些,今日酣畅杀贼,也算沙场建功了。”
崔洋摇头慨叹:“这算哪门子的沙场建功?一群饿得走投无路的饥民而已。大昭兄打仗在今夜,愚弟打仗却在今后,造福一方才是我的战场。新郑县百废待兴,不知得耗多少心血,才能够恢复些许生气。”
苏皓安慰道:“你安民,我读书,与君共勉吧。”
“哒哒哒哒!”
黑暗中,一骑奔来。
周武翻身下马:“县尊,公子,快将火把灭了。”
崔洋问道:“敌情如何?”
周武讥笑道:“县尊,乱民果然毫无防备,贼首裂苍穹,根本就不会打仗。正在新郑镇内饮酒作乐,别说派出哨探,竟连营寨都不扎,乱贼散住于镇内民房,只在镇外扔出几人守夜。”
崔洋瞬间安心,此战必然胜利,当即下令道:“火把全部熄灭,前后抓住同伴腰带,嘴里衔着筷子噤声行军!”
当队伍接近新郑镇时,崔洋抬手示意停下,他低声对众人说道:“分成两队,一队由我带领,从镇东杀入;
另一队由苏公子带领,从镇南进攻。记住,以火把为号,听到鼓声,全力冲锋!”
众人领命,迅速散开。崔洋带领着自己的队伍,猫着腰,沿着小路,悄然接近镇东。此时,镇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显然乱民们还沉浸在劫掠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崔洋对陈典史使了个眼色,陈典史深吸一口气,用力敲响了手中的战鼓。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与此同时,士兵们点燃手中的火把,如猛虎下山般,朝着镇内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