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县尊还没回衙吗?”李佑站在县衙的庭院里,神色焦急,望着那侍女问道。
侍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昨夜回衙一趟,才睡了区区两个时辰,大清早便又匆匆出门去了。”
李佑眉头紧蹙,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又说道:“若县尊回来,还望姐姐能通禀一声,我有要事相求。”
“小公子放心,我记着呢。”侍女温和地应下,转身离去。
李佑回到屋内,看着还在昏睡的小妹李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依旧。桌上的药汤已经晾凉,他扶起小妹,轻声哄道:“萱儿,来,把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李萱勉强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配合着兄长。
住进县衙已然一天两夜,李萱的病情却毫无起色,时好时坏。一会儿体温勉强降些,可没过多久又烧得厉害,反反复复,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而现在,药马上就要煎没了,李佑翻遍身上,却凑不出买药的钱。苏皓和崔洋,仿佛完全将他们这两个逃荒而来的孩子抛诸脑后。也是,在这乱世之中,谁又会把两个无依无靠的孩童放在心上呢?
一直等到下午,崔知县还是不见踪影,李佑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找到那位侍女,满脸恳切地说:
“姐姐,我得出去一趟,小妹就拜托你帮忙照看一下。”
说着,悄悄塞给侍女一支钗子。侍女本就闲着无事,又见李佑嘴甜又懂事,便爽快地答应了。
李佑提着长矛,拿着苏皓曾给他的信物,在县衙里四处打听崔知县的下落,可问了一圈,竟无一人知晓。无奈之下,他只能离开县衙,朝着记忆中当铺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钟声从钟楼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划破长空。只见县衙里的皂吏们纷纷行动起来,朝着各个城门飞奔而去。
李佑正满心疑惑,就瞧见崔洋、苏皓、周武等人,带着几个低级武官,神色匆匆地从远处跑来。
“县尊……”李佑赶忙迎上前去,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皂吏粗暴地推开,众人急匆匆地朝着北门奔去。李佑心中一惊,知道必定是出大事了。
原来,崔洋到任新郑县后,行事雷厉风行。先是一举抄了城里最大豪强的家,又联合没什么实权的卢县丞,压制住地头蛇李县尉,费了一天的功夫,将县衙的三班六房牢牢掌控在手中。
之后,他召集城中大户开会,威逼粮商平抑米价,半强迫着士绅们捐钱捐粮。一切眼看着都步入正轨,明天就能开仓赈济饥民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管城镇巡检司出事了。
管城镇巡检司,相当于镇上的防卫之所。虽说镇上的邮驿已迁往郑州,但巡检司还在。
如今,这里被裂苍穹带领的农民队伍团团围住攻打。从九品的巡检当场被杀,尸身被残忍分尸,副巡检张嗣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慌不择路地跳河游走,绕了一大圈才跑到县城报信。
崔洋等人登上北边城楼,极目远眺,却不见农民军的影子。张嗣气喘吁吁地说道:“县尊,此刻乱民怕是正在劫掠新郑镇呢。”
新郑镇,处在新郑县城与管城镇之间,因漕运兴起,是个大镇。从军事战略上看,它比管城镇还要重要,溱水、洧水在此交汇,这便是“新郑”镇名的由来。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哒哒哒”,只见一人一马从北方疾驰而来。到了城下,那人高声呼喊:“我是新郑镇巡检宋应,有紧急军情禀报,快放我进城!”
崔洋当即下令:“用吊篮把他吊上来。”
宋应连马都顾不上了,顺着柳筐爬上城楼,一脸慌张地说道:“县尊,大事不好,饥民造反,新郑镇已经被他们占了!”
崔洋面色凝重,冷静问道:“乱民有多少人?”
“几千上万。”宋应回道。
苏皓皱着眉头追问:“到底是几千还是上万,你说清楚些!”
宋应有些慌乱,说道:“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我……我也没数清楚。”
崔洋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又问:“那你的手下呢,都到哪儿去了?”
宋应吞吞吐吐地说:“都没了,要么被杀,要么……要么跟着乱民跑了。”
张嗣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我跑了二十多里路都到了,宋巡检你骑马十里路,怎么现在才到?”
宋应一听,顿时大怒,质问道:“那你怎么不先到新郑镇报信,好歹让我有个防备,也不至于被乱贼打个措手不及!”
张嗣也不甘示弱,愤怒地回道:“你还有脸说,我到了新郑镇巡检司,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衙门空荡荡的。你和你的部下,当时到底去哪儿鬼混了?”
“我……我当时带人下乡缉盗去了。”宋应结结巴巴地解释。
张嗣嗤笑一声,讥讽道:“缉盗?我看你是打着缉盗的幌子,带人进村鱼肉乡民了吧!”
“你别血口喷人!”宋应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
两人就在崔洋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崔洋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止。他转头看向苏皓,说道:“大昭兄,乱贼今日占了新郑镇,怕是明天就要来攻打县城了。你帮我守城,事成之后,赏你铜钱一百贯。”
“一百贯?至少得两百贯!”苏皓讨价还价。
这两人,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时,县丞卢惠和县尉李福匆匆赶来,一脸惊慌地问道:“可是乱民杀来了?”
崔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面露喜色,说道:“李县尉,你来得正好!”
“为何正好?”李福一头雾水。
崔洋脸上挂着微笑,说道:“本县令想请李县尉帮个忙。”
李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问:“什么忙?”
“借君人头一用!”崔洋话音刚落,突然转身,迅速抽出苏皓腰间的宝剑。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李福捂着脖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崔洋,随后缓缓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文弱的崔知县,剑术竟如此高超。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两个巡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县丞卢惠惊恐地问道:“县尊,为何要如此行事?”
崔洋神色冷峻,说道:“此獠在新郑盘踞多年,犯下的恶行数不胜数,如今县里闹起乱子,皆是他官逼民反所致。来人,拿着他的头颅,出城去安抚城外的灾民,先把民愤平息下来。把县衙、县学、文庙、书院、贡院,都腾出来安置城外的百姓和灾民,明日天亮之前,城外不许再留一人!”
城外有许多靠着城墙居住的百姓,还有大量逃荒而来的灾民。若是不让这些人进城,等农民军杀到城下,他们极有可能被裹挟进去,到时候敌人的数量可就多了一倍不止。
接着,崔洋又对卢惠说:“卢县丞,你去召集城中大户,让他们立刻出粮赈济百姓。咱们把人放进来了,要是不让他们吃饱,城里怕是也要生乱。”
卢惠见有人做主,也镇定了些,抱拳道:“下官这就去办。”
崔洋继续发号施令:“陈典史,你负责维持城中治安。黄巡检、宋巡检、张巡检,你们三人协助陈典史,在城里招募乡勇,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千义兵!”
“是!”四人领命而去。
崔洋又吩咐道:“县衙三班六房,各自做好本职工作,把军饷、粮草、兵器都准备好。要是找不到刀枪剑戟,就用菜刀棍棒代替。再搜集金汁、菜油、砖石、滚木,明日守城要用!”
一切安排妥当,这时,北城门的士卒匆匆跑来禀报:“县尊,有位小公子求见,说他是县尊的晚辈。”
“本县哪来的晚辈?把他赶走!”崔洋不耐烦地说道。
士卒赶忙提醒:“他说他有破敌的计策要告诉您。”
崔洋冷笑一声,想了想,说道:“把他带过来问问。”
乱民即将攻打县城的消息,已经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看来很多官吏根本不懂什么叫保密。李佑在街头走着,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壮着胆子来到县衙献计。反正只是出个主意,又不用自己亲自上阵,万一成功了,说不定还能救自己和小妹呢。
李佑被带上城楼,崔洋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很快就想起这是自己安置在县衙的那个孩子。
“他是你的故人之后?”崔洋问苏皓。
苏皓嘴角微微上扬,模棱两可地说:“算是吧。”
李佑赶忙拱手行礼,说道:“拜见县尊。”
崔洋直接问道:“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破敌之策?”
李佑不慌不忙,反问道:“请问县尊,起事的乱民有多少人?”
崔洋回答:“几千上万,具体数目不详。”
李佑又问:“那这几千上万的乱民,他们有多少甲胄,多少刀剑,多少弓箭呢?”
崔洋说:“他们不过是饥民造反,又没抢到军械库,能有什么像样的兵器和甲胄。”
李佑接着问:“那乱民现在在什么地方?”
崔洋说:“正在十里外的新郑镇烧杀抢掠。”
李佑再问:“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您觉得乱民会不会连夜来攻打县城?”
崔洋说:“肯定不会,他们今夜肯定在新郑镇休整,明日……”说到这儿,崔洋突然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好计策啊,真是后生可畏。快把陈典史叫回来,立即出重金招募五百壮士,多准备些火把,杀猪做饭,本官要亲自率军夜袭!周兄,你立刻骑马去新郑镇打探军情。”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周武笑着应下。
崔洋转身看向李佑,说道:“你献策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李佑连忙拱手作揖,说道:“小妹病重,无钱买药,还望县尊能赏赐些铜钱,救救小妹。”
“这有何难,哈哈哈哈!”崔洋心情大好,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