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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是一个大度的人。
所以,他愿意再给小混蛋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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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已经足够成熟稳如老狗的现任警校生正躺在医务室的地板上。
隔帘后的床上塞着一个已经被打晕的准凶手,红色的人造血浆被大片泼在地上。金发警校生装死的演技浑然天成,压在身下的匕首凭借微妙的角度,完全看不出来其实根本没有插进胸膛。
万事俱备,只差aka。
听到门外脚步声靠近,降谷零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默默模拟现实中的场景。
[门被推开,赤江那月在门口站住了,似乎在观察眼前的场景。]
[他踩在血水里,走到同期的尸体面前蹲下。]
[把趴在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面,还戳了戳脸,是在试探硬没硬吗?]
有那么大概三分钟的时间,赤江那月都只是静静蹲着没有动作。
降谷零庆幸aka没有试图戳一戳那些看起来已经半凝固的伤口,否则这种不算天衣无缝的伪装就要被当场戳穿了。
他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脑子里在胡思乱想着那月会选择报警还是优先召唤其余几个同期。
毕竟,尸体在死亡后温度会很快降下来,活人做不到连体温一起伪装。所以如果那月发呆的时间更久一点,降谷零演技再好也会露馅。
不过很快地,零就没有心思思考那月会怎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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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衣料摩擦的悉窣声,以及金属制品轻轻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几乎是同时,闭目的金发青年胳膊下压住的金属异物一空,横膈在身下的匕首被人握住把手轻快抽出,向上挥舞的时候,甚至带来了迅捷的破空声。
这是要干什么?
念头转了半圈,甚至来不及由大脑分析再得出结论。
再顾不上伪装,降谷零敏捷地从地上跳起,出手如电,刚好来得及打落赤江那月手中的匕首。那月已经利落地把匕首横在颈侧,正毫不迟疑地用力向下割,锋利的侧刃甚至已经压出了血痕,再往下都是大动脉。
水红色眼眸看到眼前同期的尸体突然诈尸,显而易见地陷入呆滞,就连手上刎颈自杀的动作都收势不及,幸好被零及时阻止。
“你到底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
两声内容不同但含义完全一模一样的质问同时响起,但是降谷零的气势显然更胜一筹。
明明是他先躺在地上钓鱼执法,可是亲眼看到那月毫不迟疑地对自己下手显然勾起了他最痛苦的回忆。降谷零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东京天际燃起的火焰,熊熊烈焰像是永不熄灭一般灼烧着夜幕,大火将两座相邻的大楼变作咫尺天涯,毫不留情地焚尽一切,吞噬了他的挚友,他的……恋人。
可是没有火焰是不会熄灭的,事实上,不到第二天早上,那里只剩下一片烧焦的残骸。就像没有人不会死,他抱着从梦境里带出的对那月神秘能力的微妙期冀冲回现场,却只看见了担架最后抬走了人形残骸。
金发青年沉着脸将劈手夺过的匕首扔在身后,大跨步向前,扳着那月的脖子检查侧面的伤口。
那月因为同期来势汹汹的不明气场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却被更大的力道压住肩膀。
“别动。”降谷零一开口,才发现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地低哑。喉头艰涩,发声时竟混杂着哽咽。
他原本以为死而复生、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心底应当被莫大的欣喜若狂尽数填满。可是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对于天降奇迹的患得患失与对【失去】的恐慌从未远离,只是被暂时压了下去,而一旦陷入类似的场景,阴暗的情绪便如野草疯长,将他的心脏攀援缠紧。
降谷零从未彻底离开那个失去了赤江那月的地狱。
“让我……看看你。”他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这话实在是有些怪。可是颤抖着摩挲伤口的手指又太过于温柔,以至于那月犹豫了一秒,到底保持着这个过分怪异也过分暧昧的姿态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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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赤江那月根本想不到要怎样解释为什么他看到同期满身是血的模样躺在地上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抹脖子自杀。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好能让零直接想不起来刚才看到的东西。
玩家颇为自暴自弃地想到。
如果读档了一切好说,除了他谁都不会记得角色突然自杀的ooc表现。
可是万万没想到,npc竟然会装死,在玩家读档成功的前一秒出手打断。
而且,看身上金毛犬的缠人程度,显然刚才错过以后,就已经再找不到合适的读档时机了。
那月任由降谷零把他拉进医务室内侧,看到零把单人床上以别扭姿态明显是昏迷的人毫不客气地拽起来扔在地下,又把他按在了床上坐好,甚至腿上都仔细盖好毯子。
“等……”那月下意识阻止开始翻箱倒柜搜罗药物和绷带的零,却被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剩下所有的话。
他明显只是脖子上有道血痕而已?
说起来,哪怕现在看来多半是假的,可是zero一身的血迹仍然看起来要更吓人啊喂。
赤江那月一面腹诽,一面乖巧地仰起脸,任由神情异常严肃的金发青年有条不紊地消毒、上药,最后再缠上厚厚的绷带。
伤口被细致处理好,简单收拾好房间里的烂摊子。
降谷零关上门,走回床边坐下,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那月本能地感觉不妙,掀起被子就往里面钻。
“我睡了。”
感谢他这段时间一直苍白的脸色,即使自我感觉身强体壮得随时能出门找猩猩打一架,看起来也颇为病弱憔悴。
但金发警校生似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话说完,无视那月唬人的装病,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我们谈谈。”降谷零说道,蓝紫色眼眸中神色凝重。
他的手避开那月伤处,小心地扶着他肩膀,力道虽然轻柔但却也不容逃避,迫使那月抬眼,与他对上视线。
“你想死吗?”
11、
赤江那月闻言哽住了。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确实是想着死后才能读档。
可是这样被降谷零说出来,怎么听都很奇怪。
——他真的和老师不一样,不是自杀爱好者啊。
那月张了张嘴,从毛线团中拽出思路,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降谷零打断。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能力,是时间回溯?”
游戏世界的npc这么智能的吗?
那月瞳孔地震。他只是之前看到简介的时候知道读档功能存在,但在游戏过程中目前为止还从未用到过。
原本,今天会是第一次使用。但是降谷零过分靠谱,不仅其实全须全尾地把他骗进来演了一场好戏,还把“凶手预备役”干脆利落地绑好随时可以移交警视厅。
所以,问题来了,降谷零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
谜团就像雪球越滚越大,好友为什么在他面前演戏假死又诈尸还没弄清楚,新的疑惑就紧接着出现。
难道警校no1今天就打算把他的同期上交给国家进行研究?
就像是突然面对庞然大物的猫,警觉地拱起脊背、炸起毛来。那月警惕回望,却并没有在蓝紫色瞳孔中找到寻常人类涉足未知领域时对待异类的排斥。
恰恰相反,金发青年凝视着他的眼神专注柔和,仔细望进去,甚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那月,任何能力都是有代价的。”
“就算可以回到过去,也不要轻率地选择死亡。”
握住肩膀的手不断下滑,然后极其自然地攥紧那月交叠在被单的十指。
赤江那月没空理会降谷零的小动作,也没觉得直男间握握手有什么问题。
他第一时间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听到关于超能力的揣测时一脸诧异,露出有些好笑的神情:“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作弊一样的能力啊,零。要相信科学。”
满脸写着“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以至于出现幻觉了”,玩家打定主意抗拒从严,咬死不承认。
开玩笑,万一真的被游戏里的人物得知世界真相,会不会和电影里的一样,奋力挣脱世界,然后打破次元壁跑出来?
向来把游戏和生活分得很开的玩家打了个寒战。
但是出乎意料,降谷零分明表现得已经如此笃定,却并没有在那月否认后就异能是否存在的问题上继续纠缠。
相反,他一本正经的提出了另外一个猜测。
“那就是压力过大,通过自残的方式来刺激自己?”
这听上去好变态。
那月的思绪飘忽了一瞬。
但是,不论如何,他拿刀割脖子的全过程都被零看得一清二楚,无法狡辩。甚至如果零没有阻止,那么结果绝不会是现在的一道血痕这样简单。
在坦白读档存在或者承认自己是变态之间,赤江那月被迫选择了后者。
“皮囊的存活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弯弯嘴角,垂下眼帘。
水红明明是绚烂艳丽的颜色,可是黑发青年的红眸却像是冰面凝结的霜花,美丽的表象下是一片空茫虚无。
“如果连感知‘活着’的气息都没办法做到,那么不如趁早绚烂地开出花来,至少有时候还会有些用处。”
降谷零沉默了片刻。
固然知晓这些只是小混蛋为了遮掩匪夷所思的时间回溯能力的托辞,可是他却没办法把这些全部当作假话。
降谷零知道aka的痛觉相比常人而言要低得多,青年除非受了重伤,否则前一天刚进医院,第二天就敢偷跑到一线与罪犯正面搏斗。
可是他却从来没想过,痛觉如此,那么其他的感官呢?
除了对甜咖喱全身心的抗拒,aka对于其他食物从来没表现过特别鲜明的喜好。但他还记得在警校食堂,青年确实很多次吃饭时索然无味,饭量远小于其他警校生。
因为是游戏,所以哪怕不吃饭也完全没关系啊!后来知道的玩家痛苦面具>
此外,aka对于除了他们五人之外的警校生记忆能力低得令人发指。现在看来,或许是他们的存在无法刺激到对外界反应迟钝的感官,因此才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降谷零潜意识里不愿意再深想下去,可此刻他仍逼迫自己,自虐般地将记忆一点点重新翻看。
所以赤江那月的世界是不是从来都充斥着荒芜与死寂,快乐与痛苦向来与他无关?
正因如此,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追求刺激,为了完成任务而无所顾忌,哪怕伤痕累累也不以为意。
因为疼痛才会让他感受到【活着】的感觉,而他早已有了为深爱的城市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12
金发青年身体前倾,不断靠近。从前面看,他几乎将赤江那月半揽入怀中。
“如果只是想要追寻意义,寻求感官刺激的话,还有比自残好得多的其他方法。”
他目光闪烁晦涩,此刻的语气诱哄甚至多过于劝慰。
“你要试一试吗?”
蓝紫眼眸中阴霾渐至,目视着那月不明所以的点头,他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我可以帮你。”
如果祈祷不能让光明垂悯。
金发的猎人布下蜜糖陷阱,等待猎物自动走入。
用温柔使他沉溺,教他沉睡于梦想乡。
从此凄风苦雨再无法波及猎人的巢穴。
信徒将彻底俘虏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