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北城军区医院。
“叶同志,诊断结果出来了,是脑垂体瘤。”
叶淼拿着诊断单,指尖微微颤抖,“我,我还能活多久?”
大夫抿了抿唇:“保守估计不超过半年。”
叶淼涩然点头。七年前她跟随家人下放到北城,如今父母已经走了,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年仅四岁的儿子跟营长丈夫。
一想到不能陪着儿子长大,她的心就刀搅似的痛。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法治。”
医生的话让叶淼重新燃起希望。
他在纸条上写下一个地址跟联系方式递过去。
“我师兄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去京市找他看,比在这儿等死强。”
叶淼看着熟悉的名字微微皱眉。
江松柏——是她认识的那个吗,还是同名?
见她欲言又止,大夫率先开口:“费用方面估计要四五千块,成功率百分之三十。”
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怎么选择就看患者跟家属的意愿。
“谢谢大夫。”
叶淼把纸条揣进兜里,拿着检查结果往军区大院走。
上个礼拜京市回信,她爸妈已经平反了,归还了四合院老宅不说,还补齐了工资跟抚恤金,统共六千块。
八零年代,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块,六千块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二十年。
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她不想把这笔钱糟践到自己身上,想留着给儿子将来读大学,成家。
叶淼不想让家人担心,进家门前勉强挤出一个笑。
书房里,王文斌又在用他那半吊子水平教儿子英语。
叶淼边换鞋边听,等听出他们在说什么时,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爸爸,我讨厌妈妈,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娶周阿姨?”
“周阿姨是大学老师,有学问又会打扮,不像妈妈整天围着锅台转,身上一股油烟味儿。”
“你妈是家庭妇女……”
看到叶淼回来,王文斌没说完的话截然而至,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儿子看着叶淼空空如也的手发脾气。
“我说了要吃糖醋排骨,你为什么没买?!”
叶淼张了张嘴,声音发涩:“妈妈去晚了,没抢到。”
儿子叉腰走到她跟前,仰头瞪着她。
“你成天在家吃白饭,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真是个废物!”
转头去扯王文斌的袖子:“爸爸,你带我去国营饭店吃好不好?咱们不带妈妈,带周阿姨去!”
王文斌责备地看了叶淼一眼,转头宠溺抚了抚儿子的发顶。
“好,咱们今天就奢侈一回。”
话音落,桐桐立刻开心地欢呼起来,还不忘朝叶淼做了个鬼脸。
叶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捧在手心的儿子。
“你就这么讨厌妈妈?”
桐桐撇了撇嘴:“你连英文都听不懂,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妈妈?!”
说完,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搡了她一下。
“起来,别挡路!”
家里有好吃的叶淼都是紧着儿子,四岁大的男孩儿已经有六十多斤。
她没防备,猛地撞到茶几上,小腿一阵闷疼。
叶淼看着个头将将超过膝盖的儿子,伤心又愤怒,按住他的肩膀不许他走。
“为你刚才的话跟行为道歉!我是你妈,不是你的出气筒!”
桐桐骄纵惯了,乍然被说瞬间红了眼眶,一把甩开叶淼的手跑向爸爸。
“我就不道!你就是个保姆,全靠我爸爸养着!我凭啥给你道歉!”
见儿子委屈,王文斌心疼,冷下脸指着叶淼。
“你一个当妈的,跟孩子计较什么?”
“走,爸爸带你去国营饭店吃糖醋排骨!”
桐桐牵着王文斌的手,破涕为笑,临出门前还不忘恶狠狠瞪了叶淼一眼。
“砰”的一道关门声,室内归于寂静。
叶淼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沙发上。
经营了五年的婚姻,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失败到这种地步。丈夫冷落,儿子厌恶,对她甚至都不如一个外人。
他们口口声声说她是家庭主妇,殊不知当年她本有机会上大学的。
要不是为了这个家,她也会是女大学生,是大学老师,是研究员……
叶淼悠悠叹了口气,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刚想去厨房热口剩饭,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痛,只能踉跄着走进屋里,和衣躺在床上。
她又发病了,止疼药在抽屉里,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拿。
那颗小小的瘤子在脑袋里翻江倒海,叶淼死死咬住下唇,揪着床单的指节微微泛白,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稍歇,她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听到外头的门锁响,刚想开口叫人帮她拿药,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王文斌把他的小青梅,儿子嘴里的周阿姨带到家里来了。
“文斌哥,当初多亏了你,要不不是你用结婚绊住淼淼姐,给她办退学,我也没机会读大学,更别提评上讲师职称了。”
“只是委屈你搭上婚姻,娶了不爱的女人。如果重来,我宁愿不上大学,也不想你过得不开心。”
随后是王文斌略带失落的声音。
“大学这事是我亏欠了叶淼,婚姻跟孩子是我该补偿她的。”
“爸爸你就该离婚,娶周阿姨!你白养了妈妈这么多年,她已经是捡了大便宜!”
短短几句,刺激得叶淼头更疼了。
当年父母双双跳河,她也跟着跳下去,河水湍急是王文斌救了她。
那年月风气保守,的确良衬衫沾了水紧贴在身上,王文斌摸了也看了,说要对她负责。
叶淼原本是不同意的,她不想因为所谓的声誉跟没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绑定一辈子。但耐不住王文斌软磨硬泡,帮她料理父母的后事,帮她打跑扒墙的流氓……
几次表白后,她同意了王文斌的求婚。
当时她刚考上大学,是王文斌以部队忙,家里需要人照顾,她又怀孕了为由,替她退学。
如果叶淼没记错,当年京大外文专业在北城统共录取三人,周倩排在第四,她退学了,刚好把名额让出来。
原来王文斌是为了周倩的前途才死乞白赖要娶她的!
原来这七年的婚姻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