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С˵ > 南府有卿 > 第7章  关外
    萧敬山双手反复揉搓着缰绳,斜眼看向身旁有说有笑的年轻男女,心中思虑更重。

    方才萧敬山讨来这少女的令牌看过,上书“骠骑将军曹承令”,那令牌分量极重,色泽明艳,分明是纯金打造,也难怪那守将对其身份丝毫不疑,看来这女子便是曹承的独女曹婉了。

    “小姐,你怎知萧某要去往军营?”

    那女子抬手一挥,身旁的少年顿时不再说话

    “小女不知,只是怕守将纠缠,随口胡诌的,望萧大人见谅。”

    萧敬山一阵无语,原来是拿自己当了盾牌。

    旁边的少年也开口说道

    “哪有百姓雇得起这样精壮的侍卫,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官。当官的出关不去军营,难道去陈国投敌吗?哈哈哈。”

    “卓儿,我告诉过你要叫大人,刚才那顿打白挨了?”

    曹婉笑着责怪少年的无礼,少年似乎是回想起长枪抽在腿上的痛苦,面部微微一颤,连叫几声大人。

    萧敬山倒觉得有些尴尬,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坦白自己的身份

    “其实萧某只是沙阳的一名商人,并非什么官员。”

    话刚落地,两人皆有惊讶,卓儿眼中本就不多的几分敬意荡然无存,转而被傲慢的沉默替代。

    曹婉惊讶之余倒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反而礼貌地称呼

    “萧叔叔”

    “萧某哪里当得小姐的叔叔,且叫我敬山便是。”

    “萧叔叔哪里的话?直呼长辈大名,岂不有失礼节?”

    萧敬山常年与各地的官员打交道,从未见过如曹婉这般明理的士族子弟。萧敬山不由得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好感,他也有意与曹婉沾些关系

    “小姐位高而不骄,身贵而不傲,尽显名门风范。”

    “嘿嘿,萧叔叔叫我婉儿便是。”

    曹婉眨着灵气十足的双眼,欣然接受了萧敬山的夸奖,随后又好奇地打听起了沙阳

    “萧叔叔,我听说沙阳住着一位老神仙,不知是真是假。”

    萧敬山微微一怔,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倒是走过不少名山仙泽,却从未听闻沙阳有什么老神仙。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萧敬山反问道

    “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是父亲说的啦,他说这位老神仙通百草且好医人,心怀苍生,太平之年则隐于沙阳,百姓遭难则悬壶济世。”

    “何不亲自去沙阳看看?”

    “我倒是想啊,不过这次走得匆忙,分文未带,我还换掉了我的油壁车呢,不然我们两个都到不了金州。”

    曹承袭镇国公爵,食邑三千户,前年因镇南有功又受天子封赏,哪里会缺钱?单说她手上那块儿金令,不管走到哪里去,自然有人安排妥当。

    可见曹婉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宁愿卖掉宝车也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号。

    萧敬山虽有不解,但这正是套近乎的好时候,只见他呵呵一笑,从腰间解下玉佩。

    “小姐若是有心到沙阳,可执此玉到城东萧府,我家小女自然会为小姐安排妥当。”

    曹婉歪了歪脑袋,接过萧敬山的玉佩翻来覆去地研究着,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萧叔叔只有令爱一位独女吗?”

    “还有个不成器的次子。”

    “萧叔叔鸿业远图,公子肯定也是少年俊才。”

    萧敬山想到家里那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儿子,苦笑一声

    “犬子无心读书,整日嚷嚷着要上阵杀敌,可他武艺也是不精,整日游手好闲的,真是愁坏萧某啊。”

    曹婉挑了挑远山眉,看起来对他口中那不务正业的次子很是感兴趣

    “有想法是好事儿嘛,小女虽然不才,但自认武功有成,若是以后到了沙阳,大可以替叔叔教导一下他啦。”

    卓儿突然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胯下马儿的蹄子不安地胡乱踏动,仰着脑袋发出阵阵哀鸣

    他看向曹婉的目光有着几分怪异,好似又夹杂了些畏惧,曹婉对卓儿回以礼貌的微笑,又对萧敬山说道

    “萧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以后有了机会,婉儿一定登门拜访。”

    “萧府永远欢迎小姐。”

    曹婉把玉佩挂在腰间,顺势取下马鞭,向萧敬山拱了拱手

    “婉儿急着去面见父亲,萧叔叔,就此别过了。”

    “小姐请便。”

    曹婉说罢,喊上落在后面的卓儿,鞭子轻触马臀,胯下骏马得了令,微低头颅飞蹄奔去,扬起一路尘土。

    萧敬山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连连赞叹。曹婉蕙质兰心,马术也是如此精湛,在这世道里算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更别提她父亲位高权重,日后前途怎可限量?

    “萧家主,你好像很中意曹将军的女儿。”

    侍卫看到萧敬山一脸欣赏之色,忍不住挑起眉毛出言调笑。

    “呵呵,曹婉如此秀出,萧某自然喜欢。”

    “萧家主可是看上了曹婉,想要招进你家府上当儿媳妇儿?”

    萧敬山回头看了看眯着眼睛的侍卫,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念头,奈何两家地位悬殊,莫说婚配,就是今天说上这两句话已属难得。

    “兄弟说笑了,我哪里敢高攀曹家。”

    另一名侍卫则是大笑不已,指着视野尽头处曹婉消失的天边。

    “哈哈哈,我看这女子并非常人,萧家主大可一试,或许他俩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呢?”

    萧敬山不知怎么接话,只好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不过萧敬山也没打算和他计较。首先这是庆城尉的部下,自己非官非吏,的侍卫随护已是逾矩,哪里还敢说他们的不是。其次他们大都没读过什么书,和这些大老粗计较言谈实在没有必要。那侍卫两人见萧敬山无意聊天,兴致逐渐阑珊,于是又谈起了关外这片偌大的边陲之地。

    “这关内关外真是天差地别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树。”

    萧敬山看了看他们所谈论的树木,笔挺的身杆直入云霄,从远处看倒不觉得有多高,只有站在树下才能感受到它的雄壮。

    “谁不是头回出关,欸,你说这树得有多高啊?”

    “一眼看不到顶儿,可能有个五十来丈吧。”

    “我看不下百丈。”

    “胡咧咧……”

    这树叫做攀月松,光听树名便知它身躯高大。这树冬天结出一种鲜红如血的果实,剥开硬壳后可以食用,亦可入药。

    萧敬山每每出关都能看到这些怪物零零散散地矗立在空旷的戈壁滩上,越往北走,这树就长得越高,萧敬山见过最称规模的攀月松林是在陈国极北的雪山脚下,跟那片松林一比,关外的这些只能算是刚满月的孩子。

    萧家主已经不知多少次在这条大道上信马而行,他从八岁开始便跟着父亲在两国之间往返。

    那时尚未开战,脚商行旅络绎不绝,路旁的攀月松林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替人们挡住了狂乱肆虐的风沙。从出了关开始直到边境的呼儿河,十里一村,百里一城,随处可见的木屋坐落在树林中的空地里。

    父亲易货归来总喜欢带着萧敬山借宿在乡野之家。

    他说攀月松木的清香可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惫,林中飞鸟的清歌可以扶平旅人的哀愁,林间潺潺流动的小溪可以洗尽天涯游子的风尘。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萧敬山鬓已斑白,这片承载少年青春的树林最终也湮灭于浩瀚的时间长河。他已经忘记这场战争打了多久,只晓得胡须长上半寸,这片林子就变得稀疏一分。来来往往的军队伐断树木去做他们的工事,争来争去搞得民不聊生,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样子。

    “阿山?”

    苍老空灵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萧敬山耳边,他猛然回头望向那些荒废的木屋和孤独的攀月松,却没有看到一个活物。

    身旁两名侍卫紧张的样子表明这声音并非是萧敬山的错觉,他鬼使神差地翻身下马,朝着一栋塌了半边的破烂草房走去

    “萧家主,小心……”

    萧敬山好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对侍卫的喝叫充耳不闻,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草房。两名侍卫也顾不得马匹,飞也似的挡到萧敬山身前,抽出刀警惕地看着前方

    “萧家主,没事吧?”

    “那里有人。”

    侍卫看了看眼前那栋破烂房子,对另一人说道

    “老三,你去把马栓好,然后咱们陪萧家主进去看看。”

    另一名侍卫显然不愿多事,不停地给自个儿兄弟使着眼色,但没得到任何回应,无奈之下只能从命。若非萧敬山记得这里从前的样子,他万万不会认为这间破烂的如同马厩般的东西曾经住有人家。

    “这里怎么会有人,一定是我们听错了。”

    “胡说,你说你听到了甚么?”

    “我听人喊我名字。”

    “明明在喊我。”

    两个侍卫争论不休。

    萧敬山则被淹没在回忆的深渊中,丝毫没意识到几人听到的声音各不相同。屋旁的两株攀月松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如同置身于儿时那片阴暗祥和的密林之中。

    两名侍卫只顾交谈,同样没注意到萧敬山的异样,他浅棕色瞳孔急剧扩大,最后竟占满了整个眼眶,颜色也变为明黄,如同一只潜伏于黑夜的鸮鸟。

    “萧家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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