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年三月初八午初,金州官道
“该洗脸了。”
距庆城还有三十里处,一个肩扛长柄大刀的秃头男子眯着眼睛看向徐徐北进的车队。
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衣着华贵,手上戴满了花花绿绿的戒指,头顶还插着一支玉簪,看着周边熟悉的景象,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是啊,咱们这一去两年,我昨天还梦到沙阳那条老犬了,哈哈哈。”
秃头男子没有接话,而是用袖子抹了抹满面灰尘,指着前方戈壁滩上那间古朴的客栈。
“萧家主,让弟兄们好好歇歇吧,明天起早赶半天路就能到沙阳了。”
锦衣男子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过正经饭菜,现在到了金州境内,算是比较熟悉的地界,终于可以放松些了。秃子扯开嗓子冲缓行的车队下令,不消多久客栈外头就停满了驴马,哼哼唧唧的好不热闹,萧敬山抬头看了看店家扯出的大旗
“金南客栈?”
萧敬山分明记得这里叫做三江客栈,难道是那瘸子掌柜改的名?萧敬山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想得太多,抬脚就要走进去,那秃头男子却伸出左手一把将他按在了原地,无论萧敬山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出。
“萧家主,这里有些不对,还是谨慎些好。”
“你太多疑了。”
那秃头男子放开了他,冷笑一声
“多疑?你要进便进,到时候别怪我多要你几两救命钱。”
萧敬山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了脾气,干脆耸耸肩退到一边去了。
事情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干,狗拿耗子的结果就是人死账消。
那秃头男子把长刀靠在门口,喊上两名手下,摸了摸腰刀,踏着步法走进了客栈。
“瘸子,瘸子。”
店内一尘不染的柜台,微微晃动的水牌都表明这里不久前尚有人在,此时却寂静得如同一潭结了冰的死水。
几人在前厅得不到回应,对视一眼后,齐齐抽出佩刀,背贴着背往后厨摸索过去。
刚推开至呀作响的破旧门板,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秃头男子握紧了刀把,一双三角眼如雄鹰般注视着客栈后院的任何风吹草动。
贮酒房、灶火台、畜牲圈、石磨盘,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可就是有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味。这时突然飞来一只不知死活的呆燕,不偏不倚地停在贮酒房那新漆的鲜艳门板上。
秃子注意到半掩着的门下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会意,赶忙跳开身位,向贮酒房摸过去,秃子则是端着大刀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他很笃定自己没有看错,那种怨毒的眼神只有人才能作得出。
正午时的阳光毒辣异常,几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却无人敢放松警惕,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善游者溺,善骑者坠。
两人一左一右站住死角,短暂的通气后,左边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首当其冲,一脚踹开房门,力道之大竟直接将门整个掀飞,随着门飞出去的还有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
右边那个瘦得像竹竿似的男孩一个地滚翻了进去,斩出一圈凛冽的刀气,却是什么都没砍到,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最后蹲了下来查看刚才飞出去的东西。
“是瘸子……”
壮汉闻言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见地上躺着的人后,放声大哭。
“瘸子,你咋这么不经踹啊。”
秃头紧随其后跑了进来,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贮酒房后,一脚踹在壮汉屁股上。
“蠢货,嚎什么?没看见他脖子上的刀口吗?”
壮汉这才反应过来,忙伸出两根粗如毛竹的手指翻看瘸子的脖颈。秃头瞥了一眼这蠢驴,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大步走出了屋子。
“刚死没两个时辰,咱们得好好调查一下。”
那个竹竿男孩跟在秃子身后走出,掏出一张绣花丝帕擦了擦刀柄上的汗液。
“不,贮酒房阴寒,我方才看了地上的血迹,起码有两天。”
“那你的意思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瘸子咎由自取,你我报上官府让他死后入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竹竿张了张嘴唇,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只抱着刀冷冷地看着秃子。
“怎么样了?”
萧敬山粗犷的声音从店外传来,几人也不再耽搁,纷纷走出了客栈,萧敬山忙拉着秃子追问缘由
“瘸子死了。”
秃子并不搭理他,扛起大刀就走向面面相觑的伙计们,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萧敬山一脸的莫名其妙,但看几人都是面色阴沉,只有竹竿男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他怎么了?”
竹竿男一边用那绣花丝帕擦着手,一边朝着秃子的背影戏谑
“还能怎么,瘸子死了,咱们镖头终于摆脱这个累赘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在诸位面前做些兄弟情深的戏罢了。”
萧敬山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抹寒光乍现,秃子手中的钢刀便直直钉在了客栈的外墙上,只一瞬间,萧敬山背上的衣服便湿了个透。
“注意点分寸,张姚。”
竹竿男对秃子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撇撇嘴继续挑衅着
“真是世风日下啊,什么时候你这等人也能当镖师了,若是掌柜的知道你拿刀对着自己人……”
“呵呵,你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罢了,又知道什么?”
“起码我不会到处扔自己的刀。”
竹竿男想要拔出墙上的刀,可他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挪动分毫,最后只好倚靠着刀身,佯装轻松地嬉笑。
萧敬山见气氛越来越紧张,赶忙出来打圆场
“大家都是为财嘛,莫要伤了和气,既然这里呆不了,就辛苦诸位多走些路程,等到了庆城,好酒好肉尽管端上,萧某付账!”
随行的伙计、马夫登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竹竿男得了台阶,晃着脑袋走到了众人中间,秃子沉默不语地收回了自己的刀。
车队在萧敬山的指挥下又缓缓开动起来,似乎没人在意刚才那场突发的闹剧以及死去的瘸子。
骑在马上的萧敬山回头看了看这间客栈,叹了口气,不光是为瘸子的横死感到悲哀,更是可惜了他那神秘的过往随着这间古朴的客栈,一起淹没在了戈壁滩漫天的风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