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绾儿没糊涂,我与宋濂无意,嫁给他,女儿照样不会幸福。”
不仅不会幸福,还会死于非命。
上一世她也有察觉,宋濂取财,很可能取之无道,想过贪污,想过官商勾结,却没成想,竟是大到钩上了谋反的罪名。
凌子鸢奉旨办差,无可指摘。
她跟了宋濂,就不算无辜。
这次想活命,就不能与宋濂牵扯上,至于其他士族,她也不确定谁是清白的,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凌子鸢。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再如何狠戾,应该也不会······弑妻。
他,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凌子鸢的父母皆丧生于一场天灾,听闻是派发赈灾粮的路上,经过祈安县的窄道山坡时,被滑坡淹没,双双离世。
几日后他大捷归来,以战中不幸伤及双腿之躯,领了二老的遗骨回府。
赵氏眉头皱成川字。
她眼睛死死盯着江绾,喝了两口茶盅里已凉的茶水,嗓子润了些。
而后将茶碗推给在前边站着的江心白。
茶水都放凉了,透着食道管子一路凉到心口,惹得他一激灵。
赵氏再度劝诫:“绾儿,这婚事玩笑不得,女儿家的一生就两次连着命数,一是出生,二是婚嫁。我看宋濂是个好的,才貌俱佳,门第也不错,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心白没发话,找了个太师椅坐下。
他这户部侍郎之位本来也是摇摇欲坠,若是能借着长公主的势稳住……皇亲贵胄的亲家,他没理由拒绝。
反观赵氏,她苦口婆心,真心不愿女儿嫁个残缺的。
江绾舀了一小勺雪山酪,玉制的灵巧小勺裹着些许冰渣的水,晶莹剔透,送入了她的口中。
好甜,她许久未尝过这股子甜腻滋味了。
“人不可貌相,宋濂,母亲又有多了解?不过是见过几次,更何况,女儿就是讨厌他,比起他,凌子鸢就是女儿心中的乘龙快婿。”
赵氏有意忽略那话,又说:“你不喜欢宋濂没事,京中世家子弟多的是有才貌的,这几日我让媒人递几个画像过来,你挑一个就是,宋濂不行,那凌子鸢更非良配。”
“再说,那镇北侯府丧事堪堪一月,那将军又好巧不巧废了腿,整个府邸满是晦气,这不摆明了,让你冲喜?不行,绾儿,你得再好好想想。”
“母亲,绾儿此生,非凌子鸢不嫁,还望母亲成全。”
江绾态度坚决,赵氏恨铁不成钢。
“绾儿,你这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了,那凌子鸢,他,他当真就那么好?”
“以前可从未瞧见你与他有何瓜葛,怎么就突然非他不可了呢?”
赵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干着急。
江绾心说,他哪儿好,他可坏透了。
“夫人,既然绾儿这么想,那就这么办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真,但也得考虑闺女的意愿不是。”
江心白见缝插针。
“你,你们……”赵氏连喝了几口凉茶顺气,“一个个的,非要气死我是吧?”
江心白眼神示意江绾先下去,江绾十分识趣地领了命。
留下赵氏与江心白大眼瞪小眼。
她捏起江心白虎口的一块肉,疼得他“哇”地大叫。
“夫人,疼啊。”
赵氏摇着头,眉头始终没松下来:“我瞧着,你闺女莫不是撞到了脑子,或是昨夜哭久了没睡好,对,定是这样……”
她絮絮叨叨:“怎么就非凌子鸢不可了,你说,绾儿不会是与他私定终身了吧,啧,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绾儿最守规矩了,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江心白回:“夫人,你换个角度想,这二人,兴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佳偶呢。”
赵氏在人前会尊着敬着江心白,今夜也是急了才落了他的面子,而今闺女都走远了。
她没好气地白了江心白几眼,“你,就你,属你最没良心,你到底向着闺女,还是那镇北侯府!那可是你亲闺女!”
她都不愿搭理他。
赵氏朝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她吩咐允嬷嬷去唤个大夫给绾儿瞧瞧,可别真出了什么毛病。
江心白半聋半哑了一晚上,眼观鼻鼻观心,绾儿想嫁镇北侯府,他松了些气。
不过他心底还是有些对不住自家闺女的,只暗暗在心底筹谋着,多添几台嫁妆。
江绾在廊桥上走着,朗月于空,印着脚底的池水。
她从旁处的树枝上摘了朵玉兰花,将其投入池中,惊起几缕水珠,又由此为心向四周波澜,荡得弯月没了形状。
思绪也随之波澜不定。
秋茶跟在身后没忍住发声:“二姑娘,您当真属意那凌将军……”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不应该啊。
江绾摇头,说得无力又无奈。
“假的,我对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半分情谊。”
“啊?那您方才又是何苦呢?恕奴婢多言,其实,若是您坚持不嫁,老爷夫人一定会想别的办法拒绝的,又何须自我委屈。”
江绾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瞧着秋茶,上一世,她应该也成了刀下亡魂。
她是无辜的,只因跟了她。
“时辰不早了,秋茶去备水吧,尽量热些,我想净身。”
她如今说再多也无益,秋茶不会理解。
况且,她也说不清楚。
——
凌子鸢上不了马,侯府便将他从前常驱使的汗血宝马装点上红绸缎,马匹的鬃毛好笑地被固上一个冠。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盘旋在江府门前。
江绾双手轻巧地捏着玉制团扇柄,鸳鸯扇面堪堪遮住她的口鼻,露出远山峨眉与桃花媚眼。
那装点在眼尾的桃花钿,搭配着白珍珠,实实摄人心魄。
在旁搀扶着她的秋茶,眼眶要与嫁衣比红,江绾朝她示意,要她安心。
赵氏与江侍郎一路护送至府门前。
赵氏不舍,“绾儿啊,日后也当规规矩矩行事,莫要行差踏错,让人揪了你的错处,侯门海深,你得长些心眼,保护好自己,要是过得不顺心,那就回来,江府门一直给你留着。”
虽眼含不舍,但孩子大了,到底无法常伴左右,想说的话如滔滔江水,入了海后归于平静,却也只得漏出丁点话语。
江绾听着与前世出嫁时相差无几的话,心中思绪潮涌。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停了脚步,对着江心白说:“爹,你可否答应我,往后在朝堂上莫要乱说话,有时候,独善其身便是正道。”
“什么?”江心白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也给说蒙了,但瞧着闺女那认真的眼眸,他还是点了点头,“你放心,爹做事有分寸,朝堂上的事儿哪里需要你个小女儿家的操心。”
她必须操心,上辈子江家站错队,跟着宋濂入了太子一派,死前不知是哪位皇子取得胜利,但绝对不是太子。
宋濂落得个满门抄斩,江家呢?又是什么光景?
这次他没有嫁给宋濂,江家是否就能够得以保全?
眼下朝局动荡,暗流涌动,江家最好的归宿就是保持中立,跟谁都要好,又谁都不好。
此事急不得,江心白显然不会把她的话放心上,往后她还得慢慢劝,徐徐图之才行。
“喔吁~”马叫了一声,打断了思绪。
她转身抬眼,却没瞧见新郎官。
有猜想过他会坐步舆来接亲,或是请个亲眷代劳,倒是没成想,竟派了匹老马过来。
念头回望,那凌子鸢的腿是什么时候好的?
上一世二话不说就在深夜点火抄家,兴致来了,还在捅她前说着叙旧的话。
他做事,一向是这么随心所欲吗?
可如今她与他非亲非故,没仇没怨,好歹,给她留点面子吧。
“你们欺……”
江绾手搭上秋茶的胳膊,示意她莫要乱言。
罢了,大喜的日子,她忍。
江绾努力忽视街边若有似无的嘲笑声,硬着头皮上了骄撵。
上轿前却忽然瞧见了宋濂的身影,他?他怎么会来?
江绾逼自己不去在意,深呼吸,宁心静气。
会改变的,一切都会。
骄子外头镶着金玉绿松,里头还挂着两幅山水画,画中有诗: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什么意思?
字倒是写得苍劲有力,词是真的让人生气。
兴许是备骄的小厮拿错了吧,她宽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