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仪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出现在了东头码头的入口。
两盏写着“肃静”、“回避”的灯笼在前开道,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簇拥着一顶青呢小轿。
轿帘一挑,县令沉着脸走了出来。
码头上原本沸反盈天的喧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那姓孙的包工头,脸上的嚣张跋扈瞬间垮了下来,换上了一副谄媚又惊惧的表情。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迎上去,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县令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扫过那一群衣衫褴褛、面带愤懑的短工。
“本官听说,有人在此克扣工钱,欺压良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官威,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
“是谁如此大胆,目无王法!”
姓孙的包工头腿肚子都在打颤。
“大人明鉴!误会,都是误会!”
“小的……小的是跟工友们商量价格,绝无克扣之意!”
“商量?”县令冷笑一声,“本官怎么听说,是说好的三十文,你却只想给二十文?”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有胆大的工人应和。
“大人!就是这样!他想赖我们十文钱!”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天,他不给足钱!”
群情再次有了汹涌的苗头。
县令眉头一皱,目光如电般射向包工头。
“孙老板,是与不是?”
那包工头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他知道今天这事,若是不让县令满意,怕是讨不了好。
“是……是小的糊涂!是小的算错了账!”
他连连作揖,“小的这就补上!这就补上!”
说着,赶紧让旁边的账房重新算钱,按每人三十文的标准,一个一个发下去。
拿到足额工钱的工人们,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纷纷向县令磕头道谢。
“谢大人为我们做主!”
“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县令受了众人的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被挤在人群中的杨富贵身上。
“杨富贵?”
杨富贵心里一紧,赶紧上前一步。
“草民在。”
县令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
“嗯,你就是杨家村的杨富贵。”
“上次发现野生稻,你村有功。”
“今日之事,你虽身处其中,却能约束自身,未曾参与鼓噪,可见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
“这村长也干得不错!”
这话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看向杨富贵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重和羡慕。
能被县令大人当众点名夸奖,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杨富贵又惊又喜,还有点不好意思,黝黑的脸膛都红了。
“大人谬赞,草民……草民不敢当。”
县令又转向那姓孙的包工头,语气带着警告。
“孙老板,用工当以诚信为本。”
“莫要再做这等欺压之事,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是是是!小的一定谨记大人教诲!”包工头点头哈腰,冷汗湿透了后背。
但他低垂的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毒,尤其是在瞟过杨富贵的时候。
在他看来,若不是这个杨富贵走了狗屎运被县令认识,今天这事未必会闹到这个地步。
县令摆了摆手,示意事情已了,转身便上了轿。
仪仗队来得快,去得也快,码头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拿到工钱后三三两两散去的工人。
黄曼曼和黄翠莲赶紧迎了上去。
“富贵哥!你没事吧!”黄翠莲眼里还带着泪花。
杨富贵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表情。
“没事,多亏了曼曼!”
他看向黄曼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赞许,“要不是你机灵,去请了县太爷,今天这钱,怕是真要不回来了!”
杨二牛也在旁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曼曼侄女,你可真是咱村子的福星!”
黄曼曼微微一笑:“爹,二牛叔,咱们是一个村子的人,应该的。”
“走,回家!”
四人收拾好心情,准备离开镇子。
走到街口,看到一个卖蜜饯的小摊,五颜六色的糖块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杨富贵脚步一顿。
“曼曼,翠莲,二牛,咱们给家里娃儿们带点蜜饯回去吧?”
他从刚拿到手的工钱里,小心地摸出几文钱。
“今天这事,也算有惊无险,让孩子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黄翠莲看着丈夫,眼里满是温柔。
杨二牛也笑着附和:“好啊!俺家媳妇肯定也想尝尝看!”
于是,他们买了两小包蜜饯,虽然不多,但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却是一份难得的甜蜜。
第二天一早,黄曼曼家的牛棚前,再次飘出了诱人的年糕香气。
经过昨天码头的事,黄曼曼觉得,这年糕生意,得加快步伐了。
她今天直接将份量加到了六十份。
依旧是用她那独特的“秘法”,一斤米硬是做出了近两斤的年糕,雪白软糯,看着就喜人。
她和黄翠莲再次来到镇上学堂附近的老地方。
“婶子,今天的年糕还有吗?”
“给我来两份!”
“这年糕真好吃,又香又糯,我家娃儿抢着吃!”
有了昨天的口碑,今天的生意更加火爆。
才一个多时辰,六十份年糕就被一抢而空。
数着钱袋里沉甸甸的铜板,黄翠莲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曼曼,这……这也太快了!”
黄曼曼点点头:“好吃的东西,自然不愁卖。”
接下来的几天,杨二牛的牛车成了杨家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每天清晨,载着黄曼曼母女和满满的年糕去镇上。
傍晚,又载着空桶和一脸喜气的她们回来。
铜钱哗啦啦的声音,似乎都能透过车轮滚滚,传到村里人的耳朵里。
这下子,村里不少人都眼红了。
尤其是风家那边。
风老太那双三角眼,几乎要黏在杨二牛的牛车上。
“哼!一个傻子,一个小贱蹄子,能做出什么金贵玩意儿!”
“不就是米加水捣出来的吗?谁不会!”
风老太心里泛着酸水,越想越不服气。
凭什么那被赶出去的丧门星一家,日子能越过越好?
不行!
她得看看,那黄曼曼到底捣鼓了什么名堂!
于是,这天清早,天还没大亮,风老太就偷偷摸摸地溜到了杨富贵家牛棚附近。
她躲在一垛柴火后面,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只见牛棚里,黄曼曼正忙碌着。
她看到黄曼曼往一个大石臼里倒入了白花花的大米。
然后,又加了水。
接着,黄曼曼就开始用一个大木槌,一下一下地捣了起来。
风老太躲在暗处,看得分明。
她自然没看到黄曼曼事先处理米和中途加入“糯米晶”的关键步骤,更不懂那特殊的捶打节奏和技巧。
“哼!果然如此!”
风老太心里冷笑,“就是把米捣烂了嘛!这有什么难的!”
她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
回到风家老宅,她立刻就把风二流和刘杜鹃叫到跟前。
刘杜鹃被罚了之后,在风家地位一落千丈,但风老太使唤她还是顺手的。
只不过养伤还需要一段时间。
“老二!杜鹃!我瞧明白了!那黄曼曼的年糕,就是用水泡了米,再捣烂就成了!”
“这法子简单得很!咱们也能做!”
风二流一听能挣钱,眼睛也亮了。
“娘!真的?那咱们也弄!”
“对!抢了她的生意!看她还怎么得意!”刘杜鹃也恶狠狠地附和,她可还记着黄曼曼害她受罚的仇呢。
说干就干!
风家人也从山上找来了几块大石头,虽然不如黄曼曼那个石臼规整,但也勉强能用。
他们甚至都没等准备好,就开始在村子里大肆宣扬。
“都听好了啊!俺们风家也要做年糕卖了!”
“跟杨家那个一样的!保证好吃!价格还便宜!”
风老太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消息传到杨富贵家。
杨富贵皱紧了眉头:“这风家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黄翠莲有些担心:“曼曼,她们……她们要是也做出来了,会不会抢咱们生意啊?”
黄小石、黄小丫还有杨来财,也都一脸忧色地看着黄曼曼。
唯有黄曼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娘,爹,你们放心。”
“由她们去。”
“看着吧。”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笃定。
很快,风家老宅那边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捣米声。
那声音,比黄曼曼家捣年糕时可响亮多了,生怕全村人听不见似的。
不少村民都好奇地围了过去,想看看风家是不是真能捣鼓出一样的年糕。
风二流和几个风家小子轮番上阵,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捣得汗流浃背。
风老太在一旁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用力!再用力捣!”
“水!再加点水!”
两个时辰过去了。
日头都升得老高了。
风家那边的捣米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彻底停了。
围观的村民抻长了脖子往里看。
只见那几块大石头周围,一片狼藉。
石臼里,不是想象中雪白软糯的糕团,而是一滩……
说它是米糊吧,里面还夹杂着没捣碎的硬米粒。
说它是米饭吧,又被捣得稀烂,不成形状。
黏糊糊,水汪汪,还带着一股生米的味道。
这……这是个啥玩意儿?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风老太,这就是你们做的年糕?”
“哎哟喂!这玩意儿能吃吗?喂猪猪都嫌弃吧!”
“还说跟人家曼曼丫头做的一样?差了十万八千里!”
“真是东施效颦,笑死人了!”
村民们的嘲笑声,像一根根针,扎在风家人的脸上。
风二流几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老太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指着那些发笑的村民,想骂,却又被笑声堵得说不出话来。
“笑!笑什么笑!都给我滚!”
风老太恼羞成怒,将一腔怒火和怨气都憋在了心里。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杨富贵家的方向。
黄曼曼那个小贱蹄子,不好惹!牙尖嘴利,还有点邪门!
但是……
风老太的目光,阴恻恻地转向了另一个人。
黄翠莲!
那个疯疯癫癫的傻婆娘!
对!就从她身上下手!
她就不信,治不了一个疯子!
一个恶毒的念头,开始在风老太的心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