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下了地平线,天边只余几抹黯淡的橘红。
镇子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晚风带着凉意,吹得人心慌。
黄翠莲站在牛车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不住地往镇子深处张望。
“曼曼,富贵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不安。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会是……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黄曼曼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沉静。
“娘,别自己吓自己。”
“镇上不比村里,人多眼杂,说不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干等着。”
黄曼曼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和旁边已经上门板的铺子。
此地不宜久留。
“娘,我们先把牛车和剩下的东西找个地方安顿好,再去寻爹他们。”
黄翠莲六神无主,只能点头:“好,好,都听你的。”
黄曼曼牵着牛,领着黄翠莲,很快在街角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当铺。
当铺的门脸不大,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黄曼曼走上前,对着柜台后的老掌柜说道:“掌柜的,我们这牛车和车上一点东西,想在您这儿寄存一晚,明早来取,您看行个方便不?”
老掌柜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们母女一眼,见她们穿着干净利落,不像走投无路来当死当的,便点了点头。
“寄存啊?行,放后院去吧,看着点别碰着别的物什。”
“十文钱。”
黄曼曼爽快地从钱袋里摸出十文钱递过去。
“谢谢掌柜的。”
交了钱,黄曼曼顺势问道:“掌柜的,跟您打听个事儿,这镇上一般招短工的地方,都在哪块儿啊?”
老掌柜接过钱,看她给钱麻利,态度也和缓了些。
“招短工?那得去东头码头,或者南边的大车行问问。”
“今天听说东头码头那边有卸船的活儿,人去的不少。”
东头码头!
黄曼曼心头一动。
“多谢掌柜指点!”
她道了谢,安顿好牛车,拉着黄翠莲就匆匆往东头码头赶去。
越靠近码头,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汗水、鱼腥和货物混杂的气味。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喧哗声,隐隐还夹杂着愤怒的叫骂。
黄曼曼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街角,码头的情景豁然出现在眼前。
只见码头上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个个穿着短打,满身尘土,脸上带着疲惫和愤怒。
他们将一个穿着绸衫、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围在中间,唾沫横飞地争吵着什么。
黄曼曼一眼就在人群外围看到了杨富贵和杨二牛!
两人脸上也是又急又怒,却被裹在人群里,动弹不得。
“富贵!二牛!”黄翠莲也看见了,失声叫道,就要往前冲。
黄曼曼一把拉住她。
“娘!别过去!你看清楚!”
她指着人群中心。
“情况不对劲!”
只听人群中有人在大吼。
“姓孙的!说好的卸一船货三十文!现在凭什么只给二十文!”
“我们从中午干到现在,腰都快累断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那个被围在中间、被称作“姓孙的”包工头,捻着小胡子,一脸不耐烦。
“吵什么吵!今天的行情就是这样!二十文,爱要不要!”
“告诉你们,今天卸货的就你们这批,下次什么时候有活还不知道呢!”
“嫌少?嫌少下次别干啊!”
这话更是激起了众怒。
“放屁!你这是卸磨杀驴!”
“不给足工钱,谁也别想走!”
“对!不给钱就耗着!”
一群打短工的汉子们,大多是附近村子或者镇上的贫苦人家,指着这一天的力气钱吃饭。
做的活最苦最累,拿的钱最少,现在还要被克扣。
谁能甘心?
群情激愤之下,谁要是敢先拿了二十文走人,怕是立刻就会被其他人当成软骨头、工贼,说不定还会挨揍。
杨富贵和杨二牛夹在中间,脸色铁青。
他们自然也不想被克扣工钱,但更不想被卷入这种可能失控的冲突里。
可眼下这情形,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黄曼曼迅速看明白了局势。
硬碰硬肯定不行。
这包工头明显是吃定了他们这些临时工不敢闹大。
跟他们讲道理,更是对牛弹琴。
必须找个能压得住场面的人来!
谁?
县令!
黄曼曼脑中立刻闪过这个人。
那位最近仕途看涨的县太爷。
自从上次黄曼曼发现了野生稻能吃被县令汇报上去之后,县里有总有流言说咱们的县太爷要升官了。
据说,封官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这几天县太爷也是好不威风。
黄曼曼心想,这个地方,她唯一能找到的可以不怎么费力能主事的人也只有县太爷了。
更何况,维护地方治安,是他分内之事!
“娘,你在这儿等着,看着爹他们,千万别冲动,我去去就回!”黄曼曼当机立断。
“曼曼,你要去哪儿啊?”黄翠莲急得不行。
“去找能管事的人!”
黄曼曼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朝县衙的方向跑去。
“路上小心!”黄翠莲一脸担忧的站在原地。
黄曼曼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县衙门口。
门口的衙役见她一个年轻姑娘慌慌张张跑来,本想拦住。
黄曼曼急中生智,高声道:“我是杨家村杨富贵村长的继女!有紧急情况要禀报县太爷!”
杨富贵的名字,衙役是知道的。
上次他呈上来的野生稻让咱们县令大人连着一个月都笑的合不拢嘴。
加上“紧急情况”,衙役更是不敢怠慢,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黄曼曼被带到了县令的书房。
县令看起来正在处理公务,见到黄曼曼,微微皱了皱眉。
“你就是……杨富贵的那个……”他对黄曼曼有点印象。
不过也仅限于头脑的想象中。
黄曼曼从来没有见过村长。
“大人!”黄曼曼顾不上行礼,急切地说道:“民女黄曼曼,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我继父杨富贵和同村的杨二牛,今日在东头码头做短工,被包工头无故克扣工钱!”
“现在码头上聚集了几十号短工,群情激愤,眼看就要闹起来了!求大人做主啊!”
县令放下笔,眉头皱得更紧了。
“工钱纠纷……”他沉吟着,语气带着一丝官僚的敷衍,“此乃民事小节,按理说,应由他们自行协商,或寻当地甲长调解……”
这是想打太极,不想管。
黄曼曼心一沉,知道必须加把火。
“大人!”她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又带着急迫,“这绝非小事啊!”
“码头上几十条汉子,都是血气方刚之人,一旦动起手来,棍棒无眼,若是伤了人,甚至出了人命,岂不是给大人您的政绩抹黑?”
“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民事小节’能说得过去的了!”
她紧紧盯着县令的眼睛。
“再者,那些短工都是靠力气吃饭的穷苦百姓,养家糊口不易,如今辛劳一天却被无良包工头克扣血汗钱,天理何在?大人您素有爱民之名,岂能坐视不管?”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见县令眼神微动,但似乎还在犹豫,黄曼曼压低了声音,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何况……大人,如今正值您高升的关键时刻,若治下不靖,恐怕会引来非议。”
“再说……杨家村先前发现野生稻一事,全赖大人主持,才得以顺利上报……我继父杨富贵,也因此事得了些微名声,如今他却在码头受此委屈……”
“野生稻”三个字,已经足够提醒他了。
果然,县令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发现野生稻,是他即将升迁的最大依仗。
虽然功劳簿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但他心里清楚,最初的发现者,是杨家村的人,是这个杨富贵报上来的。
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混合着维护自身前程的考量,在他心中交织。
他不能在升迁前夕,让自己治下出乱子。
更不能让这可能知道点“内情”的丫头,觉得自己过河拆桥,心生怨怼。
“岂有此理!”县令猛地一拍桌子,脸上换上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欺压良善,克扣工钱!”
“简直目无王法!”
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喝道:“来人!备轿!随本官去东头码头!”
几个衙役立刻应声而动。
黄曼曼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深深地朝着县令鞠了一躬。
“谢大人!”
成了!
只要县令肯亲自出面,这码头的风波,定能平息!
那被克扣的工钱,也有望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