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得像冰窖。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杨富贵就这么靠着冰冷的土墙,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胳膊上的伤口,腿上的刺痛,一阵阵地提醒着他昨晚井下的凶险,还有老娘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咒骂。
他浑身都冻僵了,嘴唇发紫,脸色更是难看。
可这身体上的冷,却远不及心里的寒。
老娘的话,像一根根冰锥,扎得他心口生疼。
还有来财那恐惧又带着控诉的眼神……
他杨富贵,三十七年的人生,头一次觉得这么难,这么憋屈。
但是……
杨富贵抬起头,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眼里却慢慢燃起了一点光。
放弃?
不。
他不能放弃。
他想起井底,黄翠莲那双惊恐却又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睛。
想起她虽然脑子不清醒,却还知道护着他,不让他掉下去。
他杨富贵是个爷们!
他答应了要娶她,要给她和孩子们一个家!
他昨晚在外面冻了一宿都觉得难熬,那翠莲带着三个娃,在四面漏风的牛棚里,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吃的啥?穿的啥?
一想到这些,杨富贵的胸膛里就像堵了一团火。
娶!
必须娶!
谁拦着都没用!
天一亮,杨富贵拖着一瘸一拐的伤腿,推开了自家屋门。
杨老太正坐在炕沿上,阴沉着脸,眼圈发黑,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看见杨富贵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哼了一声。
“娘。”
杨富贵哑着嗓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钱家表妹,我不会娶。”
杨老太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翠莲,我娶定了。”
杨富贵迎着老娘要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你!”
杨老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富贵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没想到,这个一向在她面前有些窝囊的大儿子,这次竟然这么硬气!
“反了你了!你真是反了天了!”
老太太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尖利刺耳。
“为了那个疯婆子,你连亲娘都不要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杨富贵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却更加清明。
“娘,她不是疯婆子,她会好的。”
“她那几个孩子,也不是拖油瓶,我会养。”
“这个家,我会撑起来。来财,我也会好好待他。”
“至于钱家表妹……她是个好姑娘,但俺跟她不合适。”
杨富贵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家老娘。
“昨晚您说的话,我都听着了。”
“您要是一定要逼我……”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但语气依旧坚决。
“那您就当我杨富贵,不孝吧。”
“但我答应了翠莲,就不能反悔。”
“哐当!”
杨老太气得直接把手边的搪瓷缸子扫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好!好你个杨富贵!”
她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
“你翅膀硬了!老娘管不了你了!”
“滚!你给我滚!”
“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说完,老太太扭过头,狠狠地抹了把泪,直接“砰”地一声,把自己关进了里屋,任凭外面怎么叫都不出来。
只有老二媳妇王秀华,端着一碗稀粥,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劝了几句,又被老太太骂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看了看院子里站着的杨富贵,摇了摇头,端着粥走了。
至于老三杨有金家,更是连个人影都没露。
他媳妇钱多多本来就是杨老太娘家的表侄女,自家表姐(芳芳)被拒了,她心里能舒坦?
再加上杨老太一向偏心三房,这时候,他们乐得看大房的热闹,巴不得杨富贵赶紧滚蛋才好。
杨富贵看着紧闭的里屋门,心里沉甸甸的。
但他没有再停留。
表明了态度,接下来,就该去处理另一件事了。
他走出家门,叫上了村里几个相熟的壮劳力。
“富贵哥,你这伤……”
有人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有些担心。
“没事。”
杨富贵摆摆手,脸色冷峻。
“去把刘杜鹃那个娘们,给我绑了!”
众人一听,虽然有些惊讶,但看村长这架势,也不敢多问,立刻跟着去了关押刘杜鹃的柴房。
刘杜鹃被捆了一晚上,又惊又怕,看见杨富贵带人进来,吓得尖叫起来。
“杨富贵!你想干啥?!杀人是犯法的!”
杨富贵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放心,不杀你。”
“脏了我的手。”
他一挥手:“绑结实点,弄牛车上!”
几个壮汉七手八脚,将哭嚎挣扎的刘杜鹃像捆粽子一样绑了起来,扔到了村里的牛车上。
“富贵哥,这是要去哪?”
“县里!”
杨富贵吐出两个字,亲自拉起了牛车。
“去县衙!报官!”
牛车轱辘压在土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一路朝着县城的方向而去。
刘杜鹃被颠得七荤八素,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
杨富贵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拉着车,眼神坚定。
到了县衙,杨富贵递上状纸,将刘杜鹃意图谋害黄翠莲,致使两人落井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并有村里几个一同救人的汉子作证。
县令大人听完,又审问了吓得瘫软如泥的刘杜鹃,当即拍了惊堂木。
“刁妇刘氏,心思歹毒,意图谋害人命,虽未得逞,亦不可恕!”
“来人!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衙役们立刻上前,将刘杜鹃拖到了衙门外的空地上,按在了长凳上。
“啪!”
“啪!”
“啪!”
沉重的板子,一下下狠狠地落在刘杜鹃的屁股和大腿上。
刘杜鹃起初还惨叫连连,后来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直接晕死了过去。
一百板子打完,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浑身是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衙役检查了一下,回来禀报:“大人,人还剩一口气。”
县令挥挥手:“既已受罚,便让其家人领回去吧。”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正是风二流。
他大概是听到了消息,脸色焦急,看到被打得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刘杜鹃时,眼睛都红了。
这个平日里视媳妇如无物的风家“掌中宝”,此刻看着瘫在地上的刘杜鹃,眼神里竟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愧疚?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
没人知道。
只见风二流咬着牙,也没跟杨富贵打招呼,直接上前,小心翼翼地,又带着几分粗鲁地,将几乎不省人事的刘杜鹃抱了起来。
那样子,倒像是拖死狗,可眼神里的那点复杂情绪,却又不像。
他抱着(或者说拖着)刘杜鹃,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富贵看着风二流的背影,眉头微蹙。
这风二流……倒是让人有点看不懂了。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他了。
刘杜鹃受到了惩罚,也算是给了翠莲一个交代。
只是……
杨富贵回头望了望家的方向,又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伤腿。
家里的那一关,才是最难过的坎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我爱她就一定会斩除万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