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对面架了戏台子。
女客们吃吃喝喝、听着咿呀唱曲声,还算是热闹。
明意敬了一圈酒后,回了左、梅这一桌。
一整日下来她累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夹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她强撑着,不敢露出一丝疲惫之态。
逼着自己多吃一口饭,总要撑到宾客尽兴离开。
“这么大的排场,这么好的席面,哼——”这段日子被王爷冷落的梅氏看着满院的囍字分外刺眼,攒了一肚子的邪气,撂下筷子,用帕子掖了下嘴角,不高不低刺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娶得是正妃呢。”
席上还有梁夫人在。
她与王爷后宅的女人接触不多,这句话听得她内心又惊又怕,哪敢开口说半个字。
明意累的懒得理会她。
左氏一向冷淡也没理她。
梅氏视线幽幽转了圈,忽然想起什么,嗪着笑,“侧妃到底是从京城来的贵人,王爷自然看中。当年我嫁入府中时,也摆了几桌席面、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就是我来得晚,不知道明姑娘跟着王爷时是怎么样的呢?”
梁夫人恨不能把头埋进碗碟里。
明意神色淡淡的看她,“我不过是个管事奴才,如何能同梅娘子比。”
梅氏听她亲口说‘奴才’二字,心中一阵畅快。
区区一个奴才!
让她和自己抢王爷!
梅氏抬手缓缓摸着自己的肚子,愈发得意忘形:“说的也是。今晚我好歹还有腹中这孩子陪着熬过慢慢长夜,左妹妹回去舞剑下棋自己打发时间。明姑娘孤家寡人的,平日里也不见有个什么爱好,都说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今晚姑娘可别泪湿枕巾才好~”
这话说的实在刺耳。
连一向懒得理会她的左氏也皱了下眉。
明意表情不变,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梅氏碗中,语气平静的提醒道:“还请娘子多食少言。”
梅氏登时变了脸。
美目瞪向明意:“你敢教训起我来了?”
明意眼神平静似一潭死水:“奴婢在京中长大,也曾在宫中当过几年差,常听宫中嬷嬷提点怀有身孕的嫔妃,要谨言慎行、口下积德、心怀善意,否则您说了什么话、您是什么性子,肚子里的胎儿都看着呢,等生下来后都不必旁人教,就能学得跟亲娘一模一样。”
梅氏怒得胸脯起伏,指着她,声音骤然拔高:“你敢咒我孩——”
明意眼神更冷的迎上去:“梅娘子确定要在今日同我闹吗?”
梅氏因她的眼神怔了怔。
一时间,明意看她眼神就像是王爷在看着她……
梅氏背脊一阵发麻,咬了咬红唇,哪怕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再闹。
胸口一团闷气无处可撒,扭头低声训斥身后的丫鬟:“没瞧见我的簪子歪了?没眼力见的蠢货!”
新来的丫鬟唯唯诺诺,上前扶着梅氏离席更衣。
梅氏离开后,席上安静下来。
这一段小小的争执掩盖在戏曲声下,除了桌上之人,无人察觉。
明意累得太阳穴紧涨。
忽然察觉到一旁的视线。
是左氏在看她。
“左娘子?”
左氏轻轻放下筷子,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都说梅氏要强脾气倔,现在看来意姑娘的脾性也不输她。”
左氏寡言,性格清冷。
平日明意与她接触便不多。
今日听她说这些,难免有些意外。
明意回道:“今日是王爷的大好日子,梅娘子年纪小说话不知深浅,怕她说多了传出去给王爷添麻烦,方才让娘子见笑了。”
左氏仍盯着她看。
“意姑娘若为侍妾,以你陪伴王爷多年的情分,哪里还有梅氏作威作福的份。可姑娘却偏偏为难自己,劳心费力地要在王爷面前争一口气,又看着王爷一个个纳妾。人活一世,不过几十载,为何要如此苛待自己?”
她说得分外平静。
仿佛在诉说一件寻常之事。
却不知这一番话,让明意故作自然的面具生了一道裂痕。
她垂下眼睑,有些潦草地挡住眼底的神色,“今日是王爷迎娶侧妃的大喜日子,娘子说的这些话……这是有酒了。”
左氏收回视线,端起酒盏兀自喝着。
“是啊,今日的酒实在诱人,忍不住多喝了几盏,说了些胡话,姑娘别在意。”
她不过是看着今日的明意,觉得不解。
既然明意不肯回答,那就算了。
她也只是因长夜无趣,实在不懂一个女人为何愿意为了一个男人耗上自己的一辈子,忽然想问一句罢了。
此时梅氏回来,两人也不再交谈。
宴席近尾声时,桃花从偏门匆匆进来。
今日她被明意派去看管茶水点心,夜里开席前,明意还特地吩咐桃花去茗香苑送一回点心——
今日大婚,新侧妃礼服繁琐,如厕不便,一整日都会减少进食。
送去些小巧玲珑味道不重的点心让侧妃垫些肚子。
这会儿桃花来,难道是送去的点心不合新侧妃心意?
明意以眼神询问。
桃花弯腰,手拢在唇边,附耳轻声道:“姑姑,侧妃请您去一趟茗香苑。”
明意眸底闪过一抹异色。
新侧妃……
要见她?
在前面宴席将要结束,王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去茗香苑的这个时候?
为何?
桃花有些担忧,“姑姑……”
明意敛起思索,帕子轻轻拭唇,而后起身浅蹲一礼,“侧妃传唤,奴婢先行告退,梅娘子、左娘子、梁夫人慢用。”
说罢转身离开。
桃花作势就要跟上去。
却被明意低声留下:“今日茶司的差事已经结束了,你替我留在这儿看着,若等席散我还回不来,请左娘子代为出面送客。”
桃花:“……是。”
从烛火映天、熙熙攘攘热闹的正院一路走到安静的后院。
过园子、穿廊而过,路上遇着好几个看烛火的下人,见了明意纷纷唤‘福姑姑’。
待明意过去后,这些丫鬟婆子又聚到一起,掩唇笑指着她远去的背影。
‘这些年仗着是王爷的房里人作威作福,如今新侧妃进府,看她还有什么嚣张的脸!’
‘王爷都有多久没找过她了,瞧她今天着粉戴玉的,给谁看呢!’
‘王爷这么重视侧妃,今日规格都是按着正妃的来的,瞧吧,管家权不出多日肯定要移交给侧妃了’
‘让她痴人做梦,没看见王爷连个侍妾身份都懒得给她’
夜风吹来只字片语。
明意无声笑了下。
她管家多年,自然有人恨她、看不惯她,这些人怕是都等着看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