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宅。
徐巍刚刚处理完一批公文,正揉着发酸的脖颈。
拒绝叶家的一百两银子,无疑是将双方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接下来,叶家的反击恐怕会很快到来。
重修黄册之事,阻力重重,绝非易事。
他需要盟友,也需要更强的力量。
就在这时,徐安又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熟悉的疑惑。
“大人,又是那个食盒。”
徐巍抬眼看去,果然是上次那个朴素的竹编食盒。
徐巍放下手中的笔,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白胖暄软的白面馒头,一碟黄瓜酱菜,旁边还放着两枚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蛋壳剥得干干净净。
“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送来的。”徐安说道,“小的问她姓名,她还是不说,放下东西就跑。”
徐巍微微皱眉。
白面馒头,煮鸡蛋。
在这个时代,对于寻常农户而言,白面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东西。
第一次是阳春面卧荷包蛋,这次是白面馒头配煮鸡蛋。
这可能是这个小姑娘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她却全送给了他。
“刚送来的?”徐巍问道。
“是,小的刚从门口接过来,估计人还没走远。”徐安回道。
徐巍心中一动,立刻站起身,他快步走出书房,穿过院落,朝着县衙门口走去。
徐安连忙跟上。
刚走到县衙门口,徐巍便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低着头,快步往巷子口跑去,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
“前面的小姑娘,请留步!”徐巍扬声喊道。
那身影猛地一顿,似乎有些惊慌,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却很大,眼波流转,楚楚动人。
小姑娘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他,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徐巍走上前几步,放缓了语气:“小姑娘,是你送的食盒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是……是民女……”
“为何要给本官送吃的?”徐巍温和地问道,“你我素不相识。”
小姑娘抬起头,看了徐巍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道:“大人是好官……上次……上次您帮了我爹,帮了我们家……”
徐巍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张老三的女儿啊!上次在他家里,因为烛光昏暗,再加上小姑娘当时受了惊吓,缩在角落里,所以他没看清她的脸,只依稀记得模样轮廓,刚才一下子便没认出来。
“你是……张老三家的女儿?”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民女叫张巧儿。爹说,大人是大好人,救了我们家,我……没什么好东西报答大人,就……就做了些吃的……”
家里的白面还是用上次徐巍给的银子买的,她舍不得吃,都攒下来,想着法子做了送来给这位“青天大老爷”。
看着女孩怯生生又带着感激的眼神,徐巍心中百感交集。
他点了点头,声音愈发温和:“原来是巧儿姑娘。”
徐巍看着她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心里有些发酸。
“外面风大,进来坐吧。”徐巍侧身让开路。
张巧儿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了,大人,民女……民女还要回家……”
“无妨,”徐巍坚持道,“正好也到了饭点,你送来的东西,本官也不能白收,一起吃点吧。”
他不由分说,引着张巧儿往里走。
张巧儿从未进过县衙,看着这威严的衙门,心里又敬又怕,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巍身后,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徐巍将她带到偏厅,吩咐徐安:“去后厨看看,弄几个像样点的菜来。”
“是,大人。”徐安应声退下。
很快,徐安便端来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香气扑鼻。
红烧肉,清蒸鱼,肉沫豆腐,炒青菜,还有一个蛋花汤。
虽然原主一向节俭,但自从徐巍穿过来之后,在系统的指挥下弄了不少银子,这些吃食也已是寻常了,可对于张巧儿而言,却是从未见过的丰盛。
“坐下吃吧。”徐巍指了指桌旁的凳子。
张巧儿局促不安地桌子旁坐下,看着满桌的佳肴,眼睛都直了,却不敢动筷子。
徐巍将食盒里的馒头和鸡蛋也摆在桌上,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张巧儿:“你做的馒头,你也尝尝。”
又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
张巧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肉,轻轻咬了一口。
肉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饭菜太香,她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但速度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狼吞虎咽,连馒头都蘸着菜汤吃得干干净净。
徐巍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给她添点菜。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徐巍才看似随意地问道:“你爹是做什么营生的?为何会欠下李长贵的钱?”
张巧儿放下筷子,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了些许:“嗯……我家以前是养蚕的,是茧户。”
“养蚕不是挺好的吗?怎么……”
提到伤心事,张巧儿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前几年……我家借了‘万松堂’的茧票……”
徐巍皱了皱眉头。
“那年遇上了天灾,桑叶收成不好,养的蚕也死了好多,根本交不出那么多蚕茧给万松堂。”
“万松堂的人就天天上门逼债,利滚利的……爹娘没办法,只能把家里养蚕的器具、还有几亩桑田都变卖了,才勉强还了一部分……”
“从那以后,我家就再也养不起蚕了,只能靠爹去做苦力,给人扛包打短工过活。”
“后来……后来娘生了重病,家里实在没钱了,爹才去找了那个李长贵,借了十两银子给娘看病……谁知道……”
张巧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辛酸和委屈。
原来如此。
徐巍终于明白了张老三一家悲剧的根源。
又是万松堂,又是茧票!
这看似便利的茧票,背后竟是如此残酷的盘剥!
一场天灾,就能让一个本分的茧户家庭,瞬间从中农沦为赤贫,甚至被逼入绝境。
李长贵的高利贷,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叶家,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带来的财富。
徐巍的眼神冷了下来,心中那股无名怒火又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