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放下茶杯,眼神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既然沈瞿明着跟他提到了叶家的“茧票”有问题,他何不顺水推舟,先探一探这叶家的虚实?既在表面上给了沈瞿面子,又给自己留了后路——
万一叶家发难,他也可以推说,这是沈瞿建议的。
念及此,徐巍问道:“王师爷,叶家这茧票,具体是如何运作的?由谁发行,如何流通,如何兑付?县衙这里,可有备案?”
王德发摇了摇头:“大人,这茧票主要是‘万松号’自己印发的,就凭着叶家多年经营的招牌和信誉在流通。”
“蚕农将鲜茧卖给收茧的商人或者直接卖给‘万松号’,有时会收到一部分现银,一部分就是这茧票,约定了到期兑付。”
“信誉好的时候,这茧票甚至能在市面上当钱使,方便得很。”
“可一旦‘万松号’自身出了问题,或者市面上有人恶意囤积、造假,那这风险就全落到持有茧票的蚕农头上了。”
“至于县衙备案……从未有过。”王德发肯定地说道。
徐巍眼中精光一闪。
“若是……由县衙统一规制呢?”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德发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比如,所有在永明县境内流通的茧票,都必须使用县衙统一印制的票样,加盖县衙官印?”
“再比如,设立专门的兑付处,由县衙监督,确保按期足额兑付?”
王德发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猛地一拍大腿:“大人!高!实在是高啊!”
他激动得脸颊泛红,声音也有些颤抖:“如此一来,既能规范市场,保护蚕农利益,彰显大人您爱民如子之心!”
“又能……又能将这茧票的发行和兑付大权,牢牢掌握在县衙手中!”
这其中的好处,王德发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
统一印制票样?这得收多少工本费?
加盖官印?这不得收点“验讫”的费用?
设立兑付处,由县衙监督?这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
徐巍看着王德发兴奋的样子,嘴角勾起几分不易察觉的弧度。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静,“贸然推行,恐怕会引来叶家的反弹,甚至扰乱市场。”
“不过……”徐巍话锋一转,“你可以先去暗中打探一下,这茧票的具体流转情况,涉及多少金额,蚕农们对此的真实想法,以及……‘万松号’如今的底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王德发立刻躬身应道:“是!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保证查个底儿掉!”
看着王德发领命而去,徐巍独自坐在雅间内,手指再次轻轻敲击桌面。
叶家……茧票……
这或许就是他切入永明县这潭深水的第一个突破口。
一个既能名正言顺地插手地方经济事务,又能为他那“可持续权力变现渠道”的任务,打开局面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叶氏老宅深处,灯火通明。
与沈家的清雅、赵镇南的喧嚣不同,叶家的宅邸显得更为内敛沉稳,处处透着精打细算的意味。
书房内,叶家现任家主叶敬贤正捻着一小撮茶叶,眉头微蹙。
叶敬贤年约五旬,面容儒雅,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眼神却锐利如鹰,闪烁着商人的精明。
他面前的桌案上,同样放着一张关于“永明风云榜”的告示拓印本。
“哥,这‘永明风云榜’,明摆着是新县令想捞钱的名目。”叶敬贤的弟弟叶敬昌有些不屑地说,“我听说今晚,赵镇南在天香楼宴请了那位县令,但沈家那边说,沈瞿今晚也出门了,只怕都是闻着味儿去了!”
叶敬贤放下茶杯:“争强好胜,非商家本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叶家做的是钱庄票号的生意,图的是细水长流,不是那一时的虚名。”
“这风云榜,咱们不争,但也不能置身事外。”叶敬贤手指敲了敲桌面,“得想想,怎么从这里面,找出对我们有利的门道。”
叶敬昌低头思索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老爷,李长贵来了。”
“让他进来。”叶敬贤挥了挥手。
不多时,李长贵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恭敬地行礼:“家主。”
随即,他将一叠票据呈上:“这是最近茧票发行的借据,家主请过目。”
叶敬贤随意翻看了几眼,示意弟弟:“拿回去入账。”
他看向李长贵:“我听说,你私下放贷的事,前日里吃了官司?”
李长贵一听这话,憋了一路的怨气顿时涌了上来,他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家主,您是没见着!那个新来的徐县令,忒不是个东西!”
“哦?”叶敬贤眉毛一挑,来了兴趣,“他怎么你了?”
李长贵立刻将前几日张老三那件案子的前后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他着重描述了自己如何“孝敬”了县令,县令如何在堂上判他胜诉,结果到了晚上,那县令竟然便衣跑到张老三家,阻止了他暴力收债,还勒令他一年内不得滋扰!
“家主您说,这叫什么事儿!”李长贵气得脸红脖子粗,“收了钱不办事也就罢了,他还倒打一耙!白天做贪官,晚上装好人!简直是黑白两道通吃,一点规矩都不讲!”
叶敬贤听完,脸色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盯着李长贵,语气冰冷:“你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警告过你要干净利落,手尾要清爽!”
“你倒好,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闹到县衙公堂上去?还被人抓住了把柄,深夜寻上门去!”
叶敬贤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沉重的压力,让李长贵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家主,我……我这不是想着,白天县令都判我赢了,晚上去收债,天经地义嘛……”李长贵试图辩解。
“天经地义?”叶敬贤冷哼一声,“你借了人家多少钱?做了多少利?”
李长贵汗颜:“借、借给他十两,但、但借据写了……写了……”
“多少!”
“五十两……”李长贵小心翼翼地说。
叶敬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