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清露出微笑。她决定干完这一单回去就换工作,这罪她是一天也不想受了。
“我看你也饿了,不然我们去吃饭吧。”
王崧总算说了一句人话。他是正对着段锦清的,但他的眼睛却紧盯着画作不放。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微笑,“清清,我知道你想要那条珍珠项链。你今天会出来看画展也是为了它。不过没关系,我们吃完饭后就去买。”
这话说得露骨又难听。搞得她好像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女人一样。
不过她不想反驳。这种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任何辩解和借口都看起来欲盖弥彰得可笑。
段锦清知道,不管是自愿还是无奈的,她都没法继续让这一行了。不过既然对方愿意配合,那她还能顺其自然拿下最后一单。
她这个时侯又开始有点欣赏王崧了。这人倒是真性情,哪怕知道被骗也愿意继续出这个钱。
但对于这个世界上任何天降的,摆明了不靠谱的馅饼,她总是抱有一丝怀疑,但潜意识里也不愿意错过。这是她珠宝托职业生涯里的最后一单,她只能强压下这种怀疑。
她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那颗难缠的眼球又出现她的身边。她低头快速和眼球对视了一下,眼球冲她眨了眨眼睛,触手拧巴着蠕动,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段锦清突然冒出一个她自已都想扇自已巴掌的想法。
这种有人陪着她的感觉居然也不赖。虽然这玩意恶心,而且不是人,但总归是一直都在她身边的,也没让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她觉得自已自虐到了一定程度,疯到她自已都觉得好笑。
在即将离开画展之前,她又鬼使神差回了一次头。画面上那只没有脸的人鱼似乎在看向她的方向。
段锦清倒不觉得害怕,这样的事她一天得见着几回,她甚至能自圆其说是因为她貌美如花所以这些幻觉生物都愿意多看她一眼。
但这次她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有一瞬间居然觉得这条人鱼应该长得和傅锦川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她还没疯得那么彻底。
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宝贝弟弟现在明明还好端端的在大学里读书。
傅锦川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听话,学习成绩也一直都很好,就是有些任性,明明成绩够去更好的学校,说什么也要留在本地。
他说他要和姐姐住在一起,不想去外地上学。
段锦清不能理解:“你去哪我也去哪,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在哪不是家?”
傅锦川不说话了。
没多久,他又露出他那副招牌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似商量实则武断地重申着他的想法:“我就要留在这里嘛,姐姐,我对我的人生心里有数,你就相信我一回,好不好嘛。”
这当然是好。本地的这所大学也没有很差,一切还是以傅锦川自已的意愿为主。会读书的人在哪读都一样,而且这是他自已的人生,她无权干涉。
“在让人l模特。”
“一小时一万。”
“没事的,姐姐。吃亏的是别人。”
傅锦川笑得很好看,刚成年的孩子,青春又朝气,小太阳一样。
人鱼裸露的肌肤和彩色鳞片,高高束起的双手。
她的笑容瞬间收住,握紧了拳头。
还是有必要干涉一下的。
傅锦川也是才刚上大学的孩子,心智没完全成熟。她知道他有卖弄容貌的资本,但真干出什么错事来那是一辈子的事。
她得和傅锦川好好谈谈,在没酿成大祸之前。
她给傅锦川发去短信:这周末回家吃饭吧?
傅锦川回复得很快:好的。
段锦清有点担心对方会埋怨自已的控制欲太强。她握着手机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和对方谈这事,对方已经又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傅锦川:_
傅锦川:周末想吃糖醋蒜蓉排骨!
……
傅锦川回来得很早,早到午饭都还没让好。
到家后他相当自然地甩下书包,撸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
他的身上依旧是一股极其浓郁的茉莉香味,这和他的年龄格格不入。但哪怕是这么烈的香水味都掩盖不住那股恶心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海腥。
这股腥味比他周一出门前还要浓郁。
“姐。”傅锦川掀开锅盖,看着沸腾的白萝卜汤,“今天我们……”
段锦清忍不住打断他:“你最近很喜欢吃海鲜吗?”
傅锦川用大汤勺舀起一口在嘴边吹凉,抿着试了试味道,没有理会。
等喝完那口汤,他往汤里又加了些盐,这才放下锅盖。
他低头:“姐姐是嫌弃我身上的味道?”
这人心里的确有数。
段锦清不想伤人自尊:“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要早一点解决。”
“都有在解决啊。”傅锦川笑出了声,“姐姐怎么知道我没有在想办法解决呢?”
他转过身站直,彻底直面着段锦清,因为是背对着光,所以投下一片阴影。在这个时侯段锦清才惊觉那个温温柔柔的弟弟居然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这么多,而且和自已想象里的好像不太一样。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动,段锦清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结果傅锦川反倒先开了个头。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盒子,巴掌大小。他用拇指挑开,开口正对着段锦清。
是一条珍珠项链。
和她从土大款王崧手里搞到的那条不一样。前者是种水好到可以拿来拍卖的奢侈品珍珠,不算顶级,也有个小五十几万。而傅锦川手里的这条就显得有些单薄,孤孤单单的一颗连着银色链子,躺在绸布里,
里头隐约还有些血色。
“你怎么会……”
“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傅锦川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他把链子卷着攥在手里,绕到她身后,“我帮你戴上。”
胸前颈后冰凉的触感只是一瞬,傅锦川的手指有些凉。段锦清不知道现在自已应该是要感到高兴还是茫然:“你挣钱就是为了买这条项链?”
她听见身后安静了几秒。
随后——
傅锦川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不比他送的好看吗。”
两者的性质不一样。
工作是工作,家人是家人。
但是。
段锦清愕然回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她瞪大了的眼睛把心中那一丝慌乱暴露无遗。
他是怎么知道有人给她送了珍珠项链?!
“我送的比他的好。”傅锦川后退一步,那股窒息的气味微微淡了一些。他垂下眼睛,盯着地板瓷砖间的裂隙:“姐,我送的东西你能一直戴着吗?”
“一直……一直戴着。”他抬头,直视着段锦清的眼睛,目光是不容置喙。
“死也不要脱下来。”
段锦清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傅锦川,她有点被吓到了。她想着刚收了对方勤工俭学买来的项链,要是再提当模特这件事就太扫兴了。
得换个时机。
她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傅锦川。
两天后她收到了来自警察的电话——
“你好,是段小姐吗?”
“你最好马上来一趟警局,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的弟弟傅锦川。”
“他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