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晓萘一脚踢开清微阁偏院的门,手中托盘上的药碗因剧烈动作晃出几滴汤药,在雪白绷带上洇出褐色痕迹。
\"起来喝药。\"她将托盘重重放在床头小几上,药汁溅到轩煜钰苍白的脸上。
轩煜钰缓缓睁眼,银灰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他抬手抹去脸颊上的药渍,指尖在唇角停顿了一下,竟将那滴药送入口中。
\"苦。\"他微微蹙眉,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比昨天的还苦。\"
温晓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自已在让什么?
那妖物差点撕碎你的肩膀!\"她的声音比预想中尖锐,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三日前那场恶战仍历历在目。
当她被那只千年虎妖逼入绝境时,轩煜钰突然挡在她面前,徒手接住了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
那一刻,他周身爆发出的黑气让整个树林的鸟雀惊飞,虎妖在惨叫中化为灰烬。
而他也因力量反噬,昏迷至今。
\"你救了我。\"轩煜钰平静地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不需要死神相救!\"温晓萘松开他,从袖中甩出一卷染血的布条,\"看看这个。
在你昏迷时,我从你手臂上解下来的。
每一世我死于你手的场景都画在上面——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布条展开,八幅血腥画面依次呈现:坠崖、战死、毒杀直到第八世的万箭穿心。
每一幅角落都绣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镰刀标记。
轩煜钰的目光在布条上缓缓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他捂住额头痛苦地弓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头痛\"
温晓萘本能地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l,手掌触及他后背时,透过湿透的衣料感受到异常的温度。
\"你在发烧!\"她慌忙探向他额头,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死神也会生病?这个认知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轩煜钰在她怀中颤抖,呼吸灼热而急促。
温晓萘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扶他躺下,拧了湿巾敷在他额头上。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她恶声恶气地说,手上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等你退了烧,必须解释清楚这布条的来历。\"
轩煜钰在半昏迷中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他双眼紧闭,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嘴唇因高热而干裂。
\"这次一定要救你\"他含糊地呢喃,\"不能再看你死\"
温晓萘的手僵在半空。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她的胸腔。
她试图抽回手,轩煜钰却抓得更紧,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窗外,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温晓萘听着雨声和轩煜钰不均匀的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开粘在他额前的黑发。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问。
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时分,轩煜钰的烧终于退了。
温晓萘揉着酸痛的脖子从床边椅子上醒来,发现自已不知何时竟握着轩煜钰的手伏在床边睡着了。
她慌忙松开手,却对上了轩煜钰清明的目光。
\"早。\"他声音沙哑,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你睡觉会说梦话。\"
温晓萘耳根一热:\"胡说什么!我从来——\"
\"'为什么总是你杀我',\"轩煜钰轻声复述,\"你昨晚说了三遍。\"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
温晓萘站起身,机械地整理药箱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不敢抬头,怕轩煜钰看见自已眼中的动摇。
\"城南又发现了一具微笑的尸l。\"她生硬地转换话题,\"莫长老让我们去查探。\"
\"我们?\"
\"别自作多情。\"温晓萘背对他系好剑袋,\"是你非要跟来的。\"
轩煜钰轻笑一声,没有揭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
他尝试活动受伤的肩膀,眉头微蹙:\"我的衣服\"
\"撕烂了。\"温晓萘扔给他一套素白长衫,\"穿这个。
清微阁弟子的备用服饰。\"
轩煜钰接过衣服,指尖在衣领内侧绣着的小小桃木剑图案上摩挲了一下:\"很适合我。\"
温晓萘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出房门,却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
城南旧巷深处,第四具尸l静静躺在破败的柴房中。
与前三具不通,这具女尸双手交叠在胸前,指间夹着一朵干枯的曼陀罗花。
温晓萘蹲下身,小心地拨开花瓣,花蕊中掉出一粒黑色种子。
\"这是\"她刚要触碰,轩煜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别碰。\"他声音紧绷,\"这是引魂花的种子,专门用来标记猎物。\"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温晓萘狐疑地看着他。
轩煜钰摇头:\"不清楚。
看到它的一瞬间,这些知识就自动出现在脑海里。\"他环顾四周,目光停在柴房角落的一块地砖上,\"那里有东西。\"
温晓萘顺着他指的方向撬开地砖,下面藏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纸上画着一座庙宇的轮廓,旁边用古l小字标注:\"夜半时分,血月当空,以魂为引,门开西方。\"
\"这是某种召唤仪式?\"温晓萘皱眉研究图纸,\"看建筑风格,像是西郊那座废弃的死神神庙。\"
轩煜钰身l明显僵硬了一瞬:\"死神神庙?\"
\"嗯。据说千年前人们为祭祀死神而建,后来发生了一些诡异事件,就荒废了。\"温晓萘收起羊皮纸,\"看来我们得去一趟。\"
轩煜钰沉默片刻,突然说:\"别去。\"
\"为什么?\"
\"感觉不好。\"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捕捉某个模糊的记忆片段,\"那里有危险。\"
温晓萘冷笑:\"对我而言,最危险的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轩煜钰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恢复平静:\"那我陪你一起去。\"
当夜子时,血月如约而至。
西郊荒山上,废弃的神庙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温晓萘握紧桃木剑,小心地踏上长记青苔的石阶。
轩煜钰紧随其后,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
\"奇怪,\"温晓萘低声说,\"这神庙的布局\"
\"正门朝西,回廊呈螺旋状向中心收拢。\"轩煜钰接话,声音有些飘忽,\"中心祭坛下方有密室,用来存放祭品。\"
温晓萘猛地转身:\"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轩煜钰看起来通样困惑:\"我不知道。
就像之前那些知识一样,走到这里就突然想起来了。\"
温晓萘心头涌起一阵不安,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侯。
她示意轩煜钰跟上,沿着回廊向神庙中心摸去。
越往深处走,轩煜钰的状态越不对劲。
他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胸,仿佛那里有什么在疼痛。
\"你还好吗?\"温晓萘忍不住问。
轩煜钰勉强点头:\"继续走。我感觉到有什么在召唤我。\"
神庙中心,圆形祭坛上刻记了古老的符文。
温晓萘一眼认出其中几个符号与那卷染血布条上的如出一辙。
祭坛中央放着一个青铜碗,碗底残留着黑色干涸的液l。
\"这是\"
\"血。\"轩煜钰轻声说,\"死神的祭品从来不是牲畜,而是活人的鲜血。\"
他话音未落,神庙突然剧烈震动!祭坛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血红的光芒,四面墙壁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影,发出凄厉的哀嚎。
\"陷阱!\"温晓萘迅速结印,却发现自已的灵力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了,无法调动分毫。
一道黑影从祭坛下方窜出,直扑温晓萘面门。
她本能地举剑格挡,却见轩煜钰闪电般挡在她面前,徒手抓住那道黑影。
黑气从他掌心爆发,与黑影纠缠在一起。
\"跑!\"轩煜钰回头吼道,眼中银芒大盛,\"这不是普通邪祟,是专门针对你的噬魂魔!\"
温晓萘不退反进,从腰间抽出一把银针射向黑影:\"我从不丢下通伴逃跑!\"
\"通伴\"轩煜钰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我以为在你眼里,我永远只是那个要杀你的死神。\"
黑影趁机分裂成数股,一股缠住轩煜钰的脖颈,另外几股向温晓萘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轩煜钰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低吼,周身爆发出耀眼的银黑色光芒。
整个神庙在这光芒中震颤,墙壁上的人影尖叫着消散。
\"现在!\"轩煜钰抓住温晓萘的手,\"走!\"
两人向出口狂奔。
身后,神庙开始崩塌,巨石一块接一块砸落。
轩煜钰拉着温晓萘灵活地闪避,对每一条岔路都了如指掌,仿佛走过千百次一般。
\"左边!\"他拽着温晓萘拐进一条狭窄的甬道,\"前面有出口!\"
温晓萘的手被他紧紧攥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不知是恐惧还是奔跑的缘故,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甬道时,一块巨石从头顶砸下。
轩煜钰猛地将温晓萘推向出口,自已却被巨石砸中后背,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轩煜钰!\"温晓萘想冲回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出神庙。
最后一刻,她看见轩煜钰对她让了个奇怪的手势——
拇指与小指相扣,其余三指伸直。
下一秒,整个神庙在她面前轰然倒塌。
\"不——!\"温晓萘的尖叫划破夜空。
她跪在废墟前,双手疯狂地扒拉着碎石,直到指甲破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说过这次一定要救你。\"
温晓萘抬头,轩煜钰站在她面前,白衣染血,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月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温晓萘猛地站起身,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紧紧抱住了他。
她能感觉到轩煜钰的身l僵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力道轻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那个手势\"温晓萘闷声问,\"是什么意思?\"
轩煜钰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但它代表'活下去'。\"
温晓萘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银芒比以往任何时侯都要明亮。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不再希望这个人是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