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危止背坐着,听着声音分辨,一步一步教导。
“用匕首在伤口处,割开一道。”
他看不见,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便听到菩无双倒吸一口气,又生生忍住。
“你忍什么?疼的话就喊出来。”
“……不疼。”
“不信。”
符危止检查过伤口,好在中箭不深,大约只有一个箭头,是以足够自己解决。
他道,“把止血散撒在上面,箭头有倒钩,慢慢往出拔。”
菩无双跟着指引,每一步都会感受到刺骨的痛意,倒钩似凌花,再怎么小心翼翼,拔出时都会揭出皮肉。
伤口表面已经红肿发炎,再不医治,恐怕就要溃烂。
她吐气沉重,额间一片薄汗。
许久,才缓缓道,“……取出来了。”
符危止掀开自己外衣,撕下一片干净的衫布,从背后递给她,“用这个包扎起来。”
菩无双照做,一声不哼,只有缠绕时的摩擦响。
“好了。”
当符危止转过身,看见的便是她毫无血色的脸,热高引起的意识昏沉,以及衣裙上布满的血花。
他轻笑两声,语气赞赏,“做得漂亮。”
干脆利索、直截了当。
菩无双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箭头,“你看看,这是什么?”
符危止手臂支膝,半蹲捡起,辨认箭头上的图案,“和本将进京时,是同一拨人。”
菩无双:“查到是谁了吗?”
符危止凝视着她,眼中如同利剑出鞘,仿佛洞悉她的心思。
“你很感兴趣?”
“能对御国大将军穷追不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斩草除根,不顾其他虎视眈眈的敌国,暗中操控朝廷内忧。我倒想知道,这样不分轻重的人,到底是谁。”
她的话语轻飘,但看待局势却非常全面。
这让符危止有些另眼相看。
“菩无双,知道是谁,对你没有好处,更何况,你的身份不方便出面。”
乘以序的夫人,菩府主母。
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
菩无双仰起头,表情胜券在握。
“大将军又欠我一个人情,如果有一天,需要将军相助,还请将军念在今日之事,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她有几分风趣,让气氛升温不少。
“好,本将答应你。”
雨势渐弱,天街暗沉,飞过几只鹧鸪,在阴绵的雨丝中,突兀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看样子,人数应当还不少。
菩无双倏然攥紧匕首,目光冷冽。
符危止手掌贴在洞壁,推断来者数量。
从远处轻微的步调声,愈加清晰,像是直冲着这个洞口而来,近了、再近了。
如果对方是杀手,按照他们不死不休的战斗风格,那么……
菩无双心跳如鼓,屏气敛息。
在这惊心动魄时刻,洞外乍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咻——!
符危止肩线笔直,如剑锋一般。
他侧头,扬起眉梢,“菩无双,本将的人来了。”
菩无双霎松一口气,靠着壁面,虚虚一笑。
“将军不够惜命,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啊,会长命百岁的。”
符危止的人马,个个身经百战,随着他出入无数生死,默契程度可见一斑。
当下,副将军率领一队便衣铁骑,反捉对面十几人。
好快的反应速度。
剩下的事,全然交托给符危止,他丝毫没有停歇,冷静理智地下达命令。
背后箭伤结成暗痂,也并不影响符危止的行动。
一万次困难,一万次直迎。
等菩无双回到乘府,已然是后半夜。
雨水早停,门口小厮昏昏欲睡,看到从马车下来的菩无双,一个激灵道。
“夫、夫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菩无双高烧虽然退下,但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别人问起来,就说我傍晚回来的。”
“是!”
今夜不是许衍当值,但其他人也不想得罪菩无双,纷纷守口如瓶。
果然,邀月苑还留着一豆灯。
云织打水,一遍遍擦拭她身上的血迹,锦瑶支着脑袋苦思良久。
最后得出结论。
“小姐,我看那说书先生讲得没错,御国大将军身后,果然有冤魂!不然怎么谁靠近、谁倒霉啊?”
……
她们只知道事情大概经过,更加细节的事,菩无双不想提,是怕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两人。
这一休养,足足养了十几日。
好在菩无双会医术,在云织精心照料,以及锦瑶时不时端来一盘猪肘子和乌鸡汤,美名其曰“好好补补”之下,可算恢复七八。
此刻,一位两鬓染霜的老管家,呈着账本,恭敬道。
“夫人,这是二小姐这个月的支出,都在这里了。”
菩无双翻看,“她倒是聪明,克扣你们月钱,用在布置大婚之上。可你们自己生计都紧张,所有下人银钱加起来,也不够宴席上的汤酒吧。”
“夫人所言极是啊。”老管家叹出一口浊气,“老奴管理乘府也有数十年了,二小姐根本不是掌事之人,这次少爷娶亲,按理说,不过是贵妾,再精贵,能贵到哪去?”
菩无双一语道破:“乘云谏想要的不是精贵,而是奢华。”
“府中上下,已经没有多少钱财了。从前仰仗少爷的俸禄,也能勉强支撑,可……可现在少爷,唉。”
官爵被削,仕途阻碍,俸禄更是微薄。
别说养活这么一大家人了,照这种情景下去,乘老夫人药材都得断供。
菩无双合上账本,“织织,去拿一些银票给他。”
云织即刻去取,老管家连连鞠躬,“二小姐年轻不懂事,多次顶撞夫人,夫人还肯出手帮助,老奴真是——”
“你误会了。”菩无双打断,“这些钱,是给你的。”
“啊?”老管家呆愣。
“府中下人几个月前,就停了月钱,没有薪俸,怎么还会安心办事呢?”
老管家接过银票,“夫人的意思是?”
“去补发先前亏欠的月钱吧,就说,夫人怜悯,不忍心看着他们白白辛苦。但要切记,不要表露出来。”
收买人心的机会,千载难逢。
菩无双又道,“二小姐凑不出来钱,还会去问你的,府中上下,让她随便搜刮。”她用香扇拍了拍自己额头,“再或者,你给她提个建议。”
老管家躬腰洗耳,“夫人请讲,奴才必定办好。”
不愧掌管乘府数十年,眼色行事的觉悟就是高。
“乘府没有,但她身上可不少,从前在我这里拿走的发簪珠宝,价格件件不斐。你可以提议,自己认识一家当铺,名叫珍货轩,至于后面的,你自己看着办。”
点到为止。
老管家心领神会,将银票妥帖收好,“夫人放心,这件事教给老奴。”
待他走后,锦瑶终于扬声大笑,“哈哈哈哈,珍货轩!原来是珍货轩啊。”
云织困惑,“那是什么呀?”
菩无双解释,“是我名下的一件当铺。”
“所以!”锦瑶双手叉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只要乘云谏敢当,就相当于进了小姐的私库,不对,是回到了小姐的私库!”
一码恩怨,一码了结。
菩无双的伤还没有好全。
一位将军夫人,半夜浑身是血的回到府,无论怎么辩驳,恐怕揣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好在符危止做事滴水不漏,京城并没有传出任何风言风语。
“夫人。”邀月苑内有下人来禀,“门口有个侍卫,说是奉命给您送信。”
“奉谁的命?”
“这……小的也不知道。”
菩无双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她拆开信,心下一句“果然”。
【本将的伤已经大好,想必你也康复不少,整天闷在府里无事,本将派马车接你,来御国府。】
……她都不用想,符危止写这封小信的时候,表情得有多么轻傲。
不过,这番成绩,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要问符危止最擅长什么,嗯,擅长扰乱朝廷秩序。
菩无双刚想放回信封,意外地发现里面还有东西。
她倒在掌心,是一颗珠子。
看材质,应该是那天自己拔出的箭头制作而成。
锦瑶探出脑袋,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煞有其事道。
“小姐!以前我就听说过,杀气太重的人,是会通过各种方法,让别人分担自己的罪孽。你看看,御国大将军送您这个,必定是想要和您有牵连!”
“是么,你在哪里看到的?”
“书生写的话本子呀,《夺回世家小姐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