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是定国公府宋家表孝心的日子。
天还没亮透,慈宁居里便聚满了人,主位之上是老祖宗徐老太太。
而堂当间儿站着的是国公府庶出幼子宋文砚,他身侧颔首着的,是他昨日刚娶进门的新婚妻子。
这对儿小夫妻来晚了些,进门时手里空空如也,不但圆了房的帕子也没有,就连新媳妇的见面礼也没见着。
众位长辈耐心等着他们缓过神儿,静谧的堂屋里,才响起女子轻柔的声音。
“祖母金安,各位长辈顺遂福履,新妇沈清骊给诸位请安了。”
小妇人低着头,又羞愧的补了句,“还请祖母见谅,是孙媳妇误了时辰。”
老祖宗望着这对新婚夫妇的窘态,倒是也没为难,笑着安抚道,“起的晚些有什么,这屋里头都是过来人,哪个会笑你们两个娃娃。”
小妇人二八年华,经不住调侃,一张脸刷的窜红,只得再次俯身行了一遍礼。
回想起昨晚,一杯合卺酒下肚后,本就在外头喝的烂醉如泥的宋文砚,倒头就睡死在喜被上。
清骊卸妆梳洗回来,大着胆子叫了两声,人也不见醒。
一夜将就过去,作为新妇的清骊早早就得起来收拾,到没时间了才用力推了推酣睡的宋文砚。
宋文砚急忙起身收拾妥当,出门前,发现了床上的白巾子。
他有些抱歉的对清骊保证,到了地方会主动同祖母她们解释。
这会儿宋文砚抱拳接话,“祖母,各位长辈兄姐见谅,属实是因为昨日贪杯,文砚多睡了一会子,还好沈氏叫醒的及时,不然可真是罪过。”
老祖宗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新婚夜还能将自己灌醉,苦的你媳妇一辈子的好日子。”
宋文砚赶忙认错,“是是是,孙儿不该不顾场合,平白让沈氏惊慌一夜。”
话音刚落,忽闻二夫人说,“世子来了。”
众人噤声瞧去,进来的男子一身淡灰缎面长袍,腰间束带坠着一块兵部的门牌,头顶是简单的银质束冠。
国公府世子宋翊今日早朝告假,穿的是常服。
小妇人清骊忍不住打量,偷着瞥了一眼。
只见这人身高七尺有余,剑眉星目五官硬朗,此时刚好就停在她身侧,莫名使人生出压迫感。
宋翊却没关心旁的,略一抱拳,又对在场几位长辈行了礼,“祖母,孙子来迟了。”
老祖宗笑呵呵说道,“无妨,你在兵部公务繁忙,能来抽出时间来,祖母就很知足了。”
“多谢祖母宽宏慈爱。”说完便抬脚坐到右侧上位。
老祖宗接着说,“你到的刚巧,正好你五弟的新媳妇来敬茶。”
宋翊闻言便随意看去,只见正中站着他五弟宋文砚和一女子。
那女子一身桃粉色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身量,头上简单挽起的青丝柔顺,簪钗戴的不多,却出奇的素净舒服。
只是女子始终羞涩的缩着脑袋,让人看不清长相。
敬茶时,有长辈嬷嬷引导,故而清骊也不担心出错,第一个就是主位上的老祖宗。
清骊低头走上前跪在榻边,下人端来杯盏,她伸手接过,“请祖母喝茶。”
淡雅的声音响起,宋翊抬眼竟被这一双纤纤玉手吸引去。
接着是女子侧脸的碎发,莹润饱满的唇,小巧高挺的鼻梁,还有卷翘着忽闪的睫毛。
怎会如此!
宋翊难以言喻心中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之感,片刻间竟觉得口干舌燥。
一旁伺候的丫头端来热茶,他顺手拿起来饮了一口。
递茶水的丫头吓了一跳,世子平时来请安,只是坐着说说话,从不动这些茶水糕点。
所以便也没想着别的,照例端来一杯茶做做样子,可看着世子的模样,又不像是被烫到了。
因为他攥了攥手,又拖起杯子饮了两口。
没等老祖宗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宋翊忽地起身,“祖母,各位长辈,孩儿忽然想起有些着急的公务,先行一步。”
老祖宗这边刚点头,宋翊察觉跪着的女子也被引得扬起下巴,遂更加慌张迈步离去。
这人走的突然,堂屋里的老老少少互相看了几眼,却没有敢出声置喙的。
接着屋内又将注意力放到新妇敬茶一事上。
宋翊踏出院门,问后头小跑的贴身随从,春喜。
“二房那个什么时候议的亲事?”
春喜道,“世子您日理万机,哪里会注意这些小事,五少爷定的是沈家庶女沈清骊沈小姐,因着沈家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怕出个什么意外,所以急着把婚礼先办了。”
宋翊大步朝着书阁的方向走,又问,“本世子怎么没有耳闻。”
春喜追的气短,但还是答,“庶子庶女的婚事,除了亲娘还能有谁上心,两府话事人商议过后决定一切从简,过了礼就定下来,眼下也算水到渠成。”
此时主仆二人已到了书阁二楼,宋翊皱着眉头,进屋后哐的一声将春喜关在门外。
慈宁居堂屋里,清骊敬完了茶,又将自己的丫头墨娟后拿来的见面礼分别送了,这会儿恭顺的站在右侧。
左侧那头,坐着的是大房宋明义和妻子大夫人张氏,还有二房宋明昌和二夫人王氏。
而几房姨娘在后头站着,和清骊一样没有座位。
男眷们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找了借口出门去,只剩下一屋子女人话家常。
因着宋文砚主动说了新婚夜的疏忽,便省去揭元帕的流程,不过免不了被各位长辈试探一番。
首当其冲的就是二房主母王氏,她摆出嫡母的架势,“过来,清骊,让母亲看看你。”
清骊缓步上前屈膝,“母亲。”
“家中祖母祖父身体可还好?”
“回母亲的话,家中祖父怡顺康健,祖母前些日子身子抱恙,但儿媳出阁之时已好了大半。”
“好孩子,咱们二房福薄子嗣稀少,虽说文砚是庶子,但却就这么一个男丁,你放心,以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儿媳多谢母亲挂心。”
坐在上一位的大夫人对二夫人道,“弟妹福气可不薄,我看呐,文砚房里这个新妇是个顶顶孝顺的,你以后擎等着享福吧。”
老祖宗也笑了几声,“清骊虽是庶出,但我瞧着不比那些嫡出的小姐差。”
大夫人附和,“婆母看的不错,沈家早前怎么也是大族,虽说沈老爷子不屑官场,领了头衔居宅养老,但沈家子弟将来定是有出息的,清骊这丫头啊,还能差到哪儿去。”
这话分明是在提点二房新妇沈家日益落魄的现状。
二夫人却不甚在意,“大嫂说的是,我就看清骊这孩子舒心。”
清骊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安静的站着听几位长辈说话,老祖宗叫了声清骊,她便转身立好洗耳恭听。
老祖宗嘱咐道,“既已嫁进来,就是宋家人,以后要妥帖服侍夫君,尽早为我们国公府开枝散叶。”
清骊面露绯色,低头嗯了一声,“孙媳省得了。”
旁边大夫人拿着帕子一拍腿,叹道,“咱们京中宋氏这一支,子嗣实在不多,妾室纳了一房又一房,就是不见哥儿姐儿啊的多几个。”
姨娘们听闻大夫人这样说,皆低下头掩饰脸上不甘的神色。
老祖宗当年育有二子四女,庶子也有三四个,如今府里只剩下宋明松和宋明昌两个嫡出子,其他皆出嫁或出府另立门户去了。
孙子辈这些年两房加起来也只有三子二女。
大夫人和二夫人皆育有一子一女,只可惜二夫人的儿子早夭,后来便再也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再就是二房妾室桂姨娘这个幼庶子宋文砚,令人唏嘘的是,长房那些个妾室竟无一人有所出。
老祖宗圆话,“既已如此了,就让翊儿和文砚多去后院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