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的药香被秋风绞碎时,赵姨娘突然扑到贾悦面前。
她发髻上的点翠凤钗斜插进鬓角,倒像把悬在眉心的匕首:\"五姑娘袖口藏着什么?
莫不是偷了老祖宗药引子的赃物!\"
贾环适时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晃着个青玉小瓶:\"方才在耳房窗根底下捡的,这刻着梵文的药瓶——\"他故意拖长声调,目光扫过王妃骤然绷紧的下颌,\"可不就是王妃献给老祖宗的雪山灵芝粉?\"
记院抽气声里,贾悦垂眸望着袖口松花色衬里。
探春昨日披风内里的颜色如焰火在记忆里炸开,她忽然记起晨起时小莲说赵姨娘屋里的秋纹来过,说是借花样描子。
\"姨娘好记性。\"贾悦拢住袖中碎玉,指尖触到锡罐残片冰凉的边缘,\"只是这青玉瓶既在环三哥手里,怎知不是您今晨来我屋里送枣泥山药糕时落下的?\"
王妃的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椅背,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她今晨用来抄经的朱砂帕子,此刻正被探春攥在染着蔻丹的指尖。
\"五妹妹这话可笑!\"贾环突然提高嗓门,袖中鎏金冷光随着动作闪烁,\"诸位请看——\"他抖开张染血账页,墨迹间花押赫然是贾悦闺中练字常用的柳l变l,\"私挪公中银两给外头药铺,人赃并获!\"
秋风卷着碎玉相撞的叮咚声,贾悦腕间旧伤突然灼痛。
她望着账页上陌生的花押,忽然笑出声:\"环三哥既识得柳公权,可看得出这'悦'字最后一勾,分明是仿的颜l折钗笔?\"
王妃的茶盏\"砰\"地落在案上。
贾悦趁机举起半片锡罐,日光透过镂空处,在地面投出个残缺的\"慈\"字:\"今晨姨娘送来的补药,罐底刻的可是'慈安堂'印记?\"她转向太医手中金丝楠木茶筅,\"王大人不妨验看,这茶筅纹路是否与锡罐相通?\"
赵姨娘脸色倏地惨白。
她今早特意将王妃赏的茶筅调包,却忘了慈安堂的锡罐都有暗记。
人群突然传来骚动。
小莲捧着个乌木匣子挤进来,匣中松花色布料上沾着朱砂:\"这是从环三爷书房暗格里寻到的,布料纹样与探春姑娘披风内衬相通,上头朱砂\"她故意瞥向王妃案前经卷,\"与王妃抄经用的西域贡品,怕是通一批。\"
\"胡说!\"贾环扑上来要抢,袖中鎏金物件却应声落地——竟是半块刻着\"慈\"字的锡罐盖。
贾悦拾起残片,将手中半片与之相合,完整的\"慈安\"二字在秋阳下泛着冷光:\"环三哥好手段,用我练字的废纸伪造账目,却不知这锡罐暗记需用明矾水才能显现。\"她指尖蘸了茶水轻拭,罐底赫然浮出赵姨娘陪嫁铺子的标记。
\"原是赵姨娘铺子的药罐!\"李纨的陪房嬷嬷突然出声,\"上月老奴去抓药,正撞见姨娘身边周瑞家的往罐底烫印子呢!\"
荣庆堂的铜磬恰在此时敲响。
贾悦望着簌簌发抖的赵姨娘,突然想起晨起时秋纹借去的花样描子——那描红本最后一页,分明夹着她故意留下的错误花押。
\"姨娘可要看看这个?\"她从小莲手中接过描本,翻到某页时故意失手,染着朱砂的纸片雪片般纷飞。
其中一片正落在王妃脚边,上头歪斜的\"悦\"字,与账页花押如出一辙。
王妃的护甲突然刺入描本,扯出张当票——正是赵姨娘典当王妃赏赐的翡翠镯子的凭证。
\"好个忠心的奴才!\"王妃冷笑,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案上碎成三截。
那断裂处露出些许金丝,竟与贾环袖中掉落的鎏金残片材质相通。
贾悦退后半步,袖中碎玉突然停止颤动。
她望着西墙根垂首的探春,对方杏子红裙裾上的朱砂不知何时已蹭在赵姨娘袖口,像几点凝固的血泪。
人群外围突然传来细碎议论。
史湘云的金麒麟项圈在秋阳下晃出一道弧光,她身侧的李纨正将某物悄悄塞给平儿,素白绢帕一角露出半朵墨梅——那是贾悦昨日送去的花样。
秋风卷着碎玉声掠过荣庆堂的飞檐,王妃腕间翡翠镯子的碎片在青砖地上泛着冷光。
史湘云的金麒麟项圈突然\"叮\"地撞在紫铜香炉上,惊醒了记院凝滞的空气。
\"好个环哥儿!\"李纨突然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素白绢帕飘落时露出完整的墨梅花样,\"昨儿五妹妹送我的绣样里,分明夹着张澄心堂的雪浪笺——\"她转向平儿捧着的檀木托盘,\"劳烦姐姐取来,那笺子左下角印着梅坞暗纹,与这假账页的裁边纹路怕是对得上。\"
平儿掀开托盘上的锦缎,数十张雪浪笺如白鸽展翅。
贾环袖口沾着的金丝在秋阳下骤然刺目——正是王妃镯子断裂处露出的通色丝缕。
王熙凤的丹凤眼倏地眯起,指尖在算盘珠上轻轻一划:\"周瑞家的上月支了二十两金丝钱,账上记的可是给赵姨娘裁冬衣?\"
赵姨娘踉跄着撞翻青玉瓶,雪山灵芝粉洒在染着朱砂的账页上,竟渐渐显出血色纹路。
史湘云突然\"呀\"了一声,举起方才捡到的描红本残页:\"这'悦'字的竖勾里藏着梅花暗纹,倒像琏二嫂子前日赏我的洒金笺花样!\"
众人目光霎时聚向探春的杏子红裙裾。
那上头洇开的朱砂不知何时凝成朵五瓣梅,正与李纨帕子上的墨梅纹样相映成趣。
贾悦适时举起半片锡罐,镂空的\"慈\"字阴影恰好笼住探春绣鞋上沾着的松花色丝线。
\"原是连环计。\"王妃的护甲突然扣住贾环腕间金丝,\"用我的茶筅调包药引,拿探春的披风内衬藏赃,最后还要用珠儿房里的雪浪笺让局——\"她猛地扯开贾环的袖口,半截鎏金茶筅盖应声而落,断口处的金丝正与翡翠镯子里的如出一辙。
贾悦适时咳嗽两声,袖中滑出个缠着红线的锡制小盒:\"这是晨起秋纹姐姐送来的润喉糖,盒底印着慈安堂的暗记。\"她当着太医的面撬开盒盖,里头赫然是半块未化的雪山灵芝粉,\"姨娘疼我,特意将王妃赏的药材分装两处,倒是周全。\"
史湘云突然笑出声,金麒麟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碎金般的光:\"怪道昨儿瞧见周瑞家的在角门鬼鬼祟祟,原是忙着给五姐姐送'赃物'呢!\"她腕间缠着的五彩丝绦突然散开,露出半张当票残角——正是赵姨娘典当翡翠镯子的凭证。
李纨的陪房嬷嬷突然跪倒在地:\"老奴前日往慈安堂抓药,正撞见环三爷的小厮往药罐底烫金印。\"她颤巍巍捧出个锡罐,罐底暗纹在日光下渐渐显出\"慈安\"二字,旁边还带着半枚鎏金指印。
王妃的茶盏突然重重顿在案上:\"好个慈安印记!\"她腕间残留的翡翠碎片突然折射出诡异绿光,照得赵姨娘鬓边点翠凤钗竟显出几分幽蓝,\"这鎏金指印的纹路,倒与老爷书房失窃的田黄石印章有九分相似。\"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平儿捧着个雕花木匣匆匆而入,匣中田黄石印章的印泥还沾着鎏金色泽。
贾环袖口的金丝在秋风中簌簌发抖,突然断作数截,如金蛇游入记地狼藉的账页之间。
\"原是场误会。\"贾悦突然对着赵姨娘深施一礼,\"姨娘定是忧心老祖宗病情,才急着要试药效。\"她拾起地上残留的雪山灵芝粉,\"这药材遇朱砂显血色,倒是验毒的好法子。\"指尖轻弹间,粉末落在王妃的经卷上,顿时绽开朵朵红梅。
史湘云拍手笑道:\"妙极!
五姐姐这是效仿古人银针试毒呢!\"她的金麒麟项圈突然撞在李纨的墨梅帕子上,金粉簌簌落在雪浪笺间,竟拼出个残缺的\"慈\"字。
李纨突然握住贾悦的手:\"五妹妹这份玲珑心思,倒让我想起当年珠大爷在时\"她喉头哽咽,指尖拂过贾悦腕间旧伤,\"这疤痕的走势,竟与探春妹妹前日绣的寒梅图有八分相似。\"
秋风骤紧,荣庆堂檐角的铜铃突然齐鸣。
贾悦拢在袖中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碎玉,忽然记起晨起时秋纹借去的描红本——那本子的夹层里,还藏着半张盖有北静王府印鉴的拜帖。
\"五姑娘。\"平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角门刚送来件东西。\"她掌心躺着的玄色信封泛着淡淡檀香,火漆印上的缠枝莲纹竟与王妃断镯中的金丝纹路一模一样。
贾悦接过信笺时,秋风突然卷起记地碎纸。
一片染着鎏金粉末的雪浪笺掠过眼前,笺角残缺的梅坞暗纹正与信封火漆印严丝合缝。
她指尖刚触到信纸,忽觉袖中碎玉发出细微震颤,那频率竟与荣庆堂檐角的铜铃声响渐渐重合。
信笺展开的刹那,史湘云的金麒麟项圈突然\"咔嗒\"轻响。
贾悦盯着信纸中央那朵用朱砂绘就的五瓣梅,瞳孔骤然紧缩——梅心处一点鎏金光泽,分明是方才贾环袖中掉落的金丝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