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考古所遗址保护棚在暴雨中摇晃,夏初的伞骨被狂风掀翻时,程述白正用探铲划出地层线。雨水顺着他的金丝眼镜横梁往下淌,在白大褂领口洇出深灰痕迹。
“保护方案第一条,”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永远不要相信天气预报。”
二十名学生缩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看着夏初被派去测量探方水位。她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听到程述白正在讲解三星桥遗址的地质结构,每个字都像凿在青石板上的墓志铭。
“2013年特大暴雨导致墓室坍塌”他突然顿住,探铲尖端在水面划出紊乱波纹。夏初抬头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握铲的手背凸起苍白的骨节。
积水突然漫过雨靴,她踉跄扶住探方边缘的支撑木。腐朽的木头发出断裂声,混着雨声的尖叫从记忆深处浮起——十二岁那年被洪水冲垮的工地板房,父亲就是被这样的断裂声掩埋的。
“发什么呆?”程述白拽着她后领拖到安全区,力道大得扯断一根耳机线。蓝牙耳机坠入泥水那刻,夏初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像是有人往他胸腔塞了把生锈的锁。
暴雨在帆布棚顶砸出密集鼓点,有女生惊呼着指向探方。浑浊的水面下浮出半截石碑,阴刻的“三星”二字正在雨水中渐渐清晰。
程述白抓起防水布的手忽然颤抖,防水布边缘擦过夏初耳际。她看见他瞳孔急速收缩,仿佛眼前的不是石碑,而是从地狱爬出的鬼魅。
“所有人撤离。”他从牙缝挤出命令,“夏初留下记录水位数据。”
当雨棚只剩他们两人时,夏初按下录音笔:“教授,当年三星桥出事时,您是不是”
程述白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雨水冲开他梳得齐整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像头受伤的困兽:“这是坍塌的墓砖划的,记意了?”
闪电劈开天际的瞬间,夏初看见他脖颈青筋在疤痕末端跳动。她的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周雨发来定位共享,地址是第三人民医院地下车库。
“现在走算旷课。”程述白扔给她一台红外测距仪,自已却走向暴雨中的石碑。夏初看着他跪在泥水里拓印碑文,白大褂下摆浸出暗红——不知是泥浆还是旧伤崩裂。
测距仪屏幕闪烁红光时,夏初发现程述白拓印的姿势与标本室那张照片重叠。她摸出偷配的标本室钥匙,塑料齿痕还带着l温。
当晚考古所值班室,夏初用0312打开铁盒。泛黄的照片里,二十岁的程述白跪在暴雨中,怀里抱着个记身是血的女孩。那女孩腕上的红绳平安扣,此刻正在她手腕隐隐发烫。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夏初把照片塞进《考古技术手册》。程述白湿漉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药箱里的绷带与十年前照片里缠在女孩头上的如出一辙。
“换药。”他把碘伏棉球扔过来,背对夏初解开衬衫。交错的新旧伤疤间,有道斜贯背脊的伤口正在渗血。
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程述白肌肉猛然绷紧。夏初看见他后颈浮起细密的冷汗,就像那日在恒温柜前强撑的模样。她鬼使神差地开口:“照片里的姑娘”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程述白抓起白大褂冲出去。夏初从他脱下的衬衫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病危通知书,患者姓名栏写着:程星晚,2013年7月24日。
手机在此时亮起,周雨发来段模糊的监控视频:深夜病房里,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调换父亲的输液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