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花别枝送出食盒往通阙院走回之际，突有丫鬟跑了过来。
花别枝认出那是前些日子为首闹唤的丫鬟。
她停下了脚步。
在他这对她欠了欠身，歉意十足地道：“少夫人，近些日子，奴婢想了又想，当初那些话实在是以下犯上，不知分寸。奴婢特来求您的原谅。”
花别枝一怔，随即摇了摇头，示意无碍，紧接着便要继续往前走。
那丫鬟却又追了上来，急切道：“少夫人是原谅奴婢，不与奴婢计较的意思了？”
花别枝不知道她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终归她一直都不放在心上，很快地便点点头，不欲她再来纠缠。
哪知丫鬟很高兴地道：“太好了！”
她过来搀住花别枝的手臂，欢天喜地道：“少夫人能不同奴婢计较真是太好了。但奴婢总心有愧疚，还请少夫人赏奴婢一个脸面，让奴婢带您去花园内赏赏花。少夫人还没去过府内的花园吧？”
花别枝最受不住人的热切，不太自然地拂开她的手，摇首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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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似还要追赶上来，花别枝连忙加快脚步进入院中，将院门合上。
丫鬟似还有不甘地在门外发出几声，最后不了了之地远离了。
花别枝听着她脚步的远去，松下口气，回主屋习字。
接下来……
“少夫人，上回是奴婢错了！为了赔罪，奴婢请您赏脸面去池边观鱼？”
花别枝摇头拒绝。
“少夫人，上回是奴婢错了！为了赔罪，奴婢请您去后园摘果子？”
花别枝摇头拒绝。
“少夫人，上回是奴婢错了！为了赔罪，奴婢请您去看看府里新买来的猫？它好可爱呀！”
花别枝摇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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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别枝不断地遇见赶来赔礼道歉的丫鬟，遇见各式逛逛的请求，花别枝一一拒绝了，关门写字。
即便她不想揣摩这些人的心思，可她也隐约意识到不对。
但她不去想。
不论她们是真为道歉，还是另有目的，只要花别枝自己将门锁紧，她们再如何闹都影响不了她。
花别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都快有十天了。都写了这么久的字了，温肃礼睡着的这两天她还有意多写了点。
就算写再差，也可以稍有进步了吧？
这么想着，花别枝提笔，把控着程度，认认真真写了一页字，写完后她自己看了看。
嗯……
等温肃礼醒后，她可以写得比这个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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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景正坐着盘算什么，屋门倏然被推开，又涌进来一群丫鬟。
“不干了不干了！”
她们皆嚷嚷。
欢景猛被吓一跳，站起来道：“怎么了？”
为首的那个气愤撂手道：“那冲喜的哑巴究竟是个怎样的木头！怎么样都说不动，简直软硬不吃！成天就知道把门一闭，我迟早要将那破院门拆开！”
欢景先斥道：“你再这样不讲分寸地说话，我便去与将军说，直把你换下来！”
丫鬟憋嘴委屈。
另外一个稍显稳重的丫鬟出来说道：“她几次三番地不许我们入内，难道真没有故意的成分在？她这样做，会不会已然知晓我们亦是旁人安插/进来的？”
这丫鬟靠近了欢景，低声道：“查出她是谁的手下，是我们力所不能及。当下的困境是，我们不能引得她出来，教将军去明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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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景将眉头越拧越紧。
＊＊＊
中午，花别枝给温肃礼喂罢午膳与药，才径自去用午膳，欢景照常在身边陪同着她。
花别枝对这样的日子已渐成了习惯。
用完午膳，她刚要回通阙院，便听欢景在身后开口道：“少夫人，今日您须得同奴婢去个地方。”
欢景同那些丫鬟们一样，都要带花别枝去一个地方，她没有说具体要去哪儿，去后要做什么。
花别枝根本没多想，很快就点了点头，反倒令欢景怔住了。
欢景带着花别枝走出了通阙院。
花别枝跟着欢景往更外面走，从寻常道路走至鹅卵石铺就的路上，又一转，拐入小径中。
树荫阴翳，挡住天光，等花别枝走出，才发觉是天色阴沉。她们一直走入空院，一路少人。仅出现的五六奴仆也只是低头走过，恍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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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隐微觉得不对劲，刚想拉住欢景，欢景似无所觉，快走几步到了门前。
“少夫人，到了。”欢景回过身来说。
紧接着，她扣响了门扉，把门推开些许，又说：“少夫人请。”
花别疑惑地透过那细缝朝里望了望，并不能看见什么。她这才想到没有问欢景带她到了什么地方，要见什么人。
欢景也没有说。
花别枝走进，手抵到门上，欲要推开，眉眼仍然存疑地转头看向欢景。
白昼的光亮穿打屋檐，横斜地落到欢景温柔和意的脸，自始至终。
……她不跟自己一起进去么？
欢景立在门边，依常柔声地说：“奴婢就在外面等少夫人。”
花别枝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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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深不见底的漆黑，唯有尽头燃着烛火，案后大刀阔斧地坐着一人，他虎背熊腰，身着细盔，腰间悬刀。他端起茶来，还没有喝，便先抬头看她。
花别枝停下脚步。
这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定国公府中？
那浓密的短须似动了动，他搁下茶碗，从案后跨步而来，对花别枝拱手道：“在下居关，京北区都指挥使，文忠侯昔日袍泽。”
花别枝不识居关，不识京北区都指挥使，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
……温肃礼的昔日袍泽？
应当与他关系很密切吧？
欢景带她来见温肃礼的袍泽做什么？
温肃礼的袍泽见她又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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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心中的疑虑一层一层地叠加着，居关突然说：“侯夫人不会说话？”
花别枝一顿。居关还维持着拱手姿势，身首微微底下，那眼睛却半露在上翻的厚重眼皮后，显得格外骇人。
她那疑虑突然就停止加叠，她的戒备被激发出来。
居关放下了手，笑起来阴森可怖，他慢慢地踱着步：“原本将为温侯冲喜的是傅相幺女，谁人不知这是傅相埋在温侯身边的眼线。在下急思了对策，要推上新的人选，竟先教你捷足先登。”
他停步到花别枝身前：“教定国公夫人一眼相中？教梅道法师肯赞有福？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么？”
花别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留意着他的每个举动。
居关体格壮大，语气却轻：“你日日紧封通阙院，不许外人进，究竟又安着什么的心？”
他突然疾言厉色起来：“是谁派你来的！”
花别枝至此算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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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景带她来见居关，是为了让居关试探出她的底细。
他们在怀疑她是细作。
空气凝滞起来，里头都是僵持。
居关久等不至回声，嗤笑一声，复踱步前行起来：“不会说话？”
步履停下，居关落在花别枝身畔：“通阙院里那么多秘密，你以为不会说话，便能安定人心么？”
花别枝不得不继续想下去。
居关说通阙院有许多秘密……他莫非也是知晓温肃礼已醒之人？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真不会说话，还是装不会说话！”
随着居关话音的落下，花别枝心有预感，连退两步，居关却以拢住剑柄，挥剑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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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只有裹着剑鞘的剑身狠击皮骨的闷沉声。
冷汗瞬间低下。
花别枝被那狠重的一击敲完脊梁，眸光散在地面上。
剧烈的痛感疯狂涌动，她张开了嘴巴，声音就要出来，被她用最后一点清明死死咬回。
一击已毕，花别枝以为这便是结束时，更猛烈的三下如同雨点一般急促落下。
居关动作利落迅速，分明很短暂的时间，花别枝却觉得分外漫长。她丢落在地上的目光已经凝不住焦，地面在她的眼前重影浮动，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袖中突然滑落一物，她紧紧攥住。
是铜圆扁盒。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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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给她涂抹十指薄茧的。
在呼啸喧闹的无边痛意里，花别枝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不说……
不说。
王待诏在运福酒楼将小妾与奸/夫捉奸在床，后怒火牵连到运福酒楼，致使运福酒楼生意惨淡。
定国公夫人那日听说傅相幺女将来冲喜，心绪不佳，上街逛累后想要找清净的酒楼，这才到了运福酒楼，见到了花别枝。
花别枝于因上或许有算计，在果上却是没有丝毫预料。
她不是任何人的细作。
她只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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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与居关说明了会如何？
兴许会免罢皮肉之苦，一番周旋过后保住自身，但花别枝不愿意这样。
四下击打里，花别枝一声未发。
居关率直收手回案，他拍下剑来，泗出茶水：“我不信！”
“我还是不信！”他粗声说，像含了满嗓的沙石，“你连声都发不出，我不信！”
花别枝熬过疼痛，深抬起眼，火光点进她黑眸的深处。
“你不说，”居关按桌站起，“你就永远不要说！”
话音刚落，一禁卫便出现，他对居关称一声将军后，便手拿罐药，朝花别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