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
那是温肃礼的喉结。
花别枝目露怔然地看着手下。
温肃礼出声之时，便将她的手送到自己的喉结上。
他到处都似玉温滑着，花别枝第一次从他身上触及到这样的坚硬，像石头一样。
花别枝随那声音一震，下意识地要缩回手。
温肃礼却紧紧地握着，不肯放。
他像没察觉到花别枝的挣脱，仍旧维持着旧有姿势，连眼里的波纹都没有增减。他又念了一遍：“小桃花——”
“小——桃——花——”
他拉长了每一个音节，再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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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的注意力从那动震的喉结上移开。
她又是怔怔然地望着温肃礼。
温肃礼的唇角轻勾着，淡润的眸含着笑望她，像在笑她的不专心与迟钝。
花别枝明白过来。
那三声小桃花都不是在唤她。
那是在教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温肃礼要教她的第一句话，不是任何佻达不正经的称谓言语。
而是她自己。
花别枝的心震颤起来。
仿佛指尖搭在喉咙上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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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温肃礼确不说话了。
在满院满屋的沉寂里，他们两厢对望着。
阳光偏了一下，温肃礼眼角边的光影便动一下，花别枝这才回过了神。
她像被卷进一阵漩涡里，不由自主。
她心跳得更快。
还一声比一声响。
花别枝的慌乱就要露出来，她连忙要抽回手。
温肃礼却还制着她。
只见温肃礼唇畔的笑容肆意勾大，与此同时他把脖颈扬起，满片的金黄融光浇到他侧颈。
温肃礼握着花别枝的手，食指又移动了一下，准确地覆到花别枝的食指上。他按着让那指尖不错分毫地落在自己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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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
他缓慢地吞咽一次。
喉结上下翻滚一次。
花别枝：“……”
花别枝复归平静。
温肃礼却低缓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他抓着花别枝的手起身：“哥哥教不会你说话，还教不成你写字么？”
花别枝被他拉到书桌前。
温肃礼抹平一张纸。
花别枝手中被塞只笔，温肃礼顺势站到她身后，身俯下来，下巴将搁不搁地在花别枝肩上。
花别枝几乎被他更加紧密地抱在怀中，这令她感到些微的不安，还没来得及挣动，温肃礼便握着她的手端稳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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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花别枝的右手便随他动起来。
温肃礼写得很随意，短短一个瞬间，一个字体便在纸上成型。
望——
望什么？
花别枝心念微动，低下头看他写：
望妻山。
花别枝：“……”
温肃礼动作疾快，不过半刻，一首短诗便成于纸上。
望妻山。
终日望妻妻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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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
花别枝：“……”
她从前看过原诗。
只记得原诗为望夫山。
现下温肃礼把其中的“夫”均改成“妻”……
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的？
花别枝不由地转过头，正看到温肃礼近在咫尺的侧脸。
她知道这人写这个是为了好玩。
但她远想不到这人为了好玩会这么写。
放在闺怨诗里，他就是十级的苦情怨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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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面无表情地想，他不介意的吗？
不过片刻，她又想明白。
他怎么会介意？他对那美人蛇不是感兴趣得很？
温肃礼眼光还落在纸上，像是自我欣赏了一番。他转过头来，道：“好不好看？”
花别枝骤然与他对上视线，他薄红的眼尾勾勒着，眸淡润，面清隽。说话时的气息拂扫在她的鼻尖上。
花别枝的心重重一跳，摆正了头，看到纸上的墨迹，才明白他这回当真是在问字好不好看。
好看的。
花别枝一生之中，见过不少人的字迹。只对两幅笔迹动疑起惊。
一是已逝父亲手下。
二则是眼下这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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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不知道，爹爹从来只拿耕锄的手，是如何写出那样一手好字的。那字迹苍劲凌厉，却在收笔时曲折婉转，像受尽失意。可他分明是一个爱说爱笑的豁达农夫。
花别枝亦没有想过，温肃礼把字写得这么好。就像她想不到——
这样一个惰懒的人，是如何提刀上马的；这样一个绮丽的人，是如何久经沙场的。
温肃礼像听见了她心底的答案，在她身后哼笑了一声，慢慢地道：“从前，人们都叫我书圣。”
花别枝皱了皱眉。
……这倒不至于吧？
花别枝重看了看那字，随意布局，龙飞凤舞，看似肆意风流无拘无束，实则细微转折之间尽是对此的刻意追求。反而将原本该有的感觉抹去了。总显得不自然。
这就书圣了？
花别枝并不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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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将那一纸揭过，重抹一张，并不提原先上面所题，仿佛只是为了让花别枝对他的能力有个概念。
他重新端稳花别枝的手，头又微低下来，下颔蹭过花别枝的肩头，看纸面：“所以就放心地跟着学。哥哥比谁都好。”
说着，他又握着花别枝的手在纸上写起来，这一回，他没有先前的疾快随意了。
他把动作放得慢慢的，力求每一笔都清楚明了。
花别枝看着那些字一笔一划地成型，喉中再度哽住。
纸上——
我，文忠侯夫人，有钱有势，别打我主意，滚！
写完了，温肃礼握着花别枝的手往旁移去，低着头，真把下巴轻搁到花别枝肩上。
他照着字念了一遍，又挨个儿指一个念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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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松开手，往后退开，没忍住笑一声：“先学这个，以后留着威慑人用。”
花别枝：“……”
她默不作声地放下笔，背对着温肃礼就要走，被温肃礼一手拉了回去。
“逃学？”他重新从后面圈住花别枝，把笔拿上，“好好学啊，以后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花别枝要挣脱，温肃礼却重新带她写了几个字。
写完了，他分别告诉花别枝这是什么，怎么练成语句，遇到什么情况可以这么写。
像是真的认真教授起来。
他又带着花别枝写了几遍，最后他真将手放开了。
他说：“小桃花，剩下的你要自己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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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握着笔，抿了抿唇。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写。
温肃礼带着她写是一回事，她主动写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心中顾虑，温肃礼却什么都没有一样，还倚在桌边等着她。
花别枝最终提笔，蘸了墨，假作生疏地照着温肃礼的在下面写下一个字。
温肃礼看了啧一声：“怎么这么难看？”
“这是我书圣教出来的学生？”
花别枝从小习字于父亲，字当然写得也好，只是为了不致使温肃礼觉察出来，她故意装出第一次写的样子。
写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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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温肃礼太直白地说出来了。
花别枝脸上渐渐发烫，她受不住这屈辱，这回丢了笔真要走。
又被温肃礼拉回去。
他笑得双肩都在颤抖。
“臊了？生气了？”他屈起食指刮了刮花别枝的面，挑眉说，“写得不好不让说？难道还要我夸你吗？”
花别枝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打击，使得她险险维持住面上表情，心里却很大情绪地回嘴。
她！才！不！要！人！夸！
花别枝挣脱不得，都有点急了，温肃礼又笑了起来，笑得眼角眉梢都落满了笑意。里面却与绮丽风情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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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直竹在场，他肯定不能明白自家少爷为什么会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不会反应的木头玩得这么高兴。
花别枝挣得越重，温肃礼控着力道制住她，又顾及着给她弄疼，某一瞬间真要让花别枝挣离出去，他一使力。
竟直接把花别枝拉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正面拥抱，使两人都有些愣怔。
花别枝感受到的还是那股熟悉的温凉，可不知怎的，那里头却像突然带了温度，烘起她的面颊。
她半边脸贴在温肃礼的胸膛，侧耳听到那里的心跳鼓动。自己的心脏也跟随跳了两下。
她从自尊心的受辱里回过神，却又误入这心跳里，她慌掉神，只记得要推，后肩却先一步被揽住。
温肃礼有半边耳脸陷在花别枝柔顺的发里，女子甜腻的香气钻进他鼻间，占领了他全部的嗅觉。
而他这常年冰冷冷一副身躯，就因为身前突然多了这么一小团，竟然变得暖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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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无声地笑了一笑。
他不摸腰不贴背，只抬起一只手，轻揽花别枝的肩。
他笑得不轻佻不浓艳，那没人能见的凤眸意外的温柔。
他在花别枝的肩上拍了拍，安抚意味十足。
“没谁第一笔就能写好。”他开口道，“你慢慢地练。练好了，就夸你。”
＊＊＊
如此一天过去。
至夜花别枝在黑暗中把眼睁了一整个夜，温肃礼轻微的呼吸在宁静里很容易穿进她双耳，又让她想起了白天的事。
她卷着薄毯，努力摒去那些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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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丫鬟们的闹事。
不禁又思索起来，到底该不该把欢景带在身边帮衬呢？
……
第二日，欢景将早膳与才煮好的药放进食盒。
旁边的丫鬟低声与她说：“欢景，或许这回少夫人就会让你留在她身边帮衬了。”
丫鬟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那哑巴要怎么表达出这等意思来。”
“不许胡说！”欢景不悦地皱眉，斥怪了一声，丫鬟老大不高兴地嘀咕退了。
欢景拎着食盒朝通阙院去。
她手里紧了紧，为了目的就要达成，心中紧张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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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看到等候门前的花别枝时一愣。
欢景不确定地问：“少夫人……等待多久了？”
花别枝摇了摇头，是说没多久。
她从欢景手中接过食盒，向主屋走去。
温肃礼才起来，披了件外袍，眯倦着眼又在屋里摸索什么小玩意。
花别枝如往常一般，将食盒放在桌上。
她想过了，没有什么一定要借助旁人的帮助。
她既然因起迟生了一误，那以后再也不犯，早早地等在那里，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