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核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入错行了。
就别说超度妖怪了，明明跟前这鬼孩童都已经被周岚斐训的服服帖帖，他依然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其收进乾坤袋。
路核桃中途几次三番去看周岚斐的脸色，生怕周岚斐等得不耐烦生气。但周岚斐一直很有耐心，没有凶他半句，还时不时打趣儿两句鼓励，让路核桃逐渐心定。
心定了就能做成事了。
小鬼不在，形成幻象的纸鹤便纷纷散去，于梁上归位，变回了岁月静好的吊饰。路核桃捂着他满满当当的乾坤袋，对周岚斐充满了感激。
“小周师父，我真的跟对人了。”他一面系紧乾坤袋一面认真的说：“如果换做别人肯定早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说我不配做御守神。”
“骂你做什么呢？哪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周岚斐说。
“可有的人就是聪明啊，我学十遍才会的东西他们学一遍就会了。”路核桃沮丧地说：“跟那样的人比起来，我肯定不招人喜欢。”
“你心肠好，这就够了，我很喜欢，旁的别想那么多。”周岚斐轻拍他的头。
路核桃的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所以我才说我跟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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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一只纸鹤自窗外飞入，周岚斐屈指一横，纸鹤便自觉停留在他的指尖。
“咦？”路核桃诧异道：“它怎么一个人从外面回来了？”
“因为它是个小叛徒。”周岚斐淡淡道。
纸鹤似是不服气，双翼一振，卫珣渊空灵冷调的嗓音便随着莹莹闪烁的光泽一并流淌入了周岚斐的耳中。
“我陪一个姓庞的莽夫玩耍了片刻，你莫再叫他缠上，周岚斐。”
“怎么了？”路核桃茫然道。
周岚斐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卫珣渊的声音只有他才能听见。
“哦，庞焱找来了。”他在路核桃肩头搡了一把，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未几，周岚斐便通过那些伪装成吊饰的魂卫觉察到了庞焱的靠近，不过好在他们已经离开，庞焱多半是扑了个空。
“你说卫哥给你通风报信了？”路核桃边走边感慨道：“这么看来卫哥原是一个面冷心善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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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斐笑而不语。
路核桃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迟助。路核桃当即站直了，求救似的看向周岚斐。
“他会不会是替庞焱打听情报来的？”
周岚斐想了想：“说不准有别的事。”
“那我要不要接？”路核桃谨慎道。
“接吧。”周岚斐道：“他挤进庞焱门下，也不见得日子好过。”
路核桃虽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接通了，他已经想好，一定不给迟助好脸色，无论对方说什么。
电话那头却没动静，路核桃差点以为自己把电话挂了，他“喂”了好几声，只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
“怎么回事？耍我么？”他有些生气的挂断了电话。
半刻后他的手机又震了两下，路核桃烦得不行，刚想关手机却被周岚斐拿住手腕，拇指一滑强行解开了屏幕锁，与迟助聊天的微信框跳了出来，只看到了几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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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核桃登时傻了眼，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这——他该不会说不了话，只能打字吧！”他翻了聊天记录给周岚斐看：“可他昨儿还一直发消息跟我炫耀庞焱有多厉害呢！又为什么向我们求救呢？他是庞焱的门徒难道庞焱不管吗？”
周岚斐的眼神渐渐凝重。
“简直是离谱。”他鲜少露出如此严肃的神色，沉声道：“核桃你先回去，我去找一趟庞焱。”
此前他们还对庞焱唯恐避之不及，能让向来避战的周岚斐如此态度，”路核桃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迟助之前好歹跟我是同学！而且你一个人去找庞三火，万一他为难你——总之小周师父我跟你一起去！”他急声道。
“也罢。”周岚斐没有拒绝。
两人原路折返，没走两步便撞上了庞焱一行人，周岚斐驻足，劈手将路核桃往身后揽了揽，眸光利索的扫过庞焱身后的一张张脸。
果然，没有迟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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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核桃就看见周岚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变冷。
庞焱也瞧见了他们师徒二人，还记着先前的仇，将袖子捋到肩头恶狠狠道：“好啊你个周岚斐，你还敢过来——”
破天荒的周岚斐扔掉了君子端方的礼节，连他话都没听完就单刀直入：“迟助呢？”
庞焱被突兀的抢了话头，愣了两秒，看周岚斐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你是不是飘了你居然敢顶我的嘴？”
片刻后他轻嗤：“你说那个油嘴滑舌的新人？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岚斐不理会他的马虎眼，一字一句的重复：“我问你，迟助去了哪里。”
庞焱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你在打我门徒的主意吗？虽说他是因为嫌弃你才来我这儿的——”
“随你怎么想。”周岚斐说。
庞焱狡猾的眯眼，目光落在了路核桃腰间的乾坤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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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核桃被他看得脊梁发麻，当即捂住了乾坤袋。
庞焱道：“拿乾坤袋里的东西来换，我就告诉你。”
路核桃：“！！！”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周岚斐皱着眉头道：“他是你的门徒，他的死活你不打算管？”
庞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们是成年人，自己长着腿儿想去哪儿去哪儿，我是师父不是保姆，还能一个个管到？”顿了顿他嘲道：“当然了，你跟我不同，你统共就一个徒弟，不管他你也没别的事儿可做。”
说是说不通的，周岚斐的眉峰拧的愈紧，庞焱也变得不耐烦，显然他以为周岚斐是来抢回徒弟的。
“你留不住徒弟怪的了谁？我说了，要么拿乾坤袋里的东西来换，要么免谈。”
周岚斐的胸口起伏，他扭头对路核桃说：“给他。”
路核桃大吃一惊：“啊？可是这是你费了好大功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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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斐：“给他。”
路核桃无奈，心疼之余也只能气咻咻的把乾坤袋解下来递给庞焱。
庞焱面露得意之色，伸手接过，正要抽手回去又被周岚斐按住，青年手上的力道惊人，全然不像个病痨鬼。
“我问你迟助在哪儿！”周岚斐的语调微微拔高。
庞焱怔了怔，似也没料到他如此执着，但乾坤袋已到手，他心里满意，潦草地旋首道：“喂，你们有谁看到姓迟的小子吗？”
他一众门徒面面相觑，后一人嗫嚅道：“昨儿混战的时候他一直跟屁虫似的跟在我旁边。”
“后来呢？”周岚斐道。
“后来他呛了几声就跑开了。”那人说：“庞氏门徒众多，免不了有贪生怕死的，不奇怪。”
“听到了吗？”庞焱冷哼道：“左不过就在双荆路上的某处歇脚纳凉呢，你要是找到他记得支会一声，他不再是我门下人，庞氏不收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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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在周岚斐肩头用力一撞，招呼着徒众扬长而去。
周岚斐没有被庞氏一族的言语激怒，他叫上路核桃去往昨日夜蚯横行的路段，两人地毯式排查了一阵，终于在一个垃圾箱边找到了迟助。
迟助已经没了活人样子，浑身僵硬，肤色惨白，倒挂在垃圾箱上，宛如一个吊死鬼，路核桃扑过去一摸他鼻息，当即张大了嘴要号丧：“迟助——”
他还没嚎完就被周岚斐一巴掌捂了回去。
青年秀眉微颦，吐字利索清晰：“把他抱起来，面朝我站直。”
路核桃一愣，“呜呜”了两声用力点头，后将迟助从垃圾桶上扒拉下来，自后方勾着迟助的两个肩膀撑着。他比迟助矮一截，须得垫着脚才能勉强让迟助站直，“小周师父你要干嘛呀！”他吃力得很，两个膝盖绷的抖抖索索。
“送他一程。”周岚斐说。
路核桃还没反应过来这四个字是几个意思，就见周岚斐飞起一脚踹了过来，正中迟助的腹部。
这一脚简直是狠破天际，即便前头有个健壮的迟助挡着路核桃也没能站稳，他搂着迟助两人一块儿向后翻进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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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妈呀！”周岚斐给吓了一跳，好像那一脚不是他踹的似的，手忙脚乱的冲过去捞人。
路核桃感觉自己活像是被腰斩了，疼的泪花直冒，一只细白的手伸到跟前，他想也没想就抓住，后被拖出垃圾箱。
“不是说了让你站稳了嘛！”周岚斐埋怨道：“我送他走别回头把你也一起送走了。”
路核桃哭的爹妈不认：“啥玩意儿啊？？”
而后他听到了迟助撕心裂肺的咳嗽与呕吐。
师徒二人齐齐转过头，看见迟助浑身痉挛，肺管子肠管子都要抽出来了，自他的鼻腔、口中乃至耳蜗里都溢出来一些稀碎的黑色小虫，在接触到天光的一瞬间尽数消散。
“我勒个去！”路核桃直接给恶心的炸了毛：“这这这！”
周岚斐抚了抚胸口，欣慰道：“还好还好，没死透。”他凑过去蹲下给迟助拍背，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要是没吞这么多夜蚯，我那一脚能给你踹个五脏破裂，幸亏你这饱饱涨涨的胃挡着，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路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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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才明白周岚斐刚才说的“送他一程”是什么意思，敢情几分钟之前迟助差点点就翘辫子，他小周师父下手是真不带留情的
迟助又咳又吐了好半天，脸色从白吐到红，又从红吐到白，终于顺过气儿来了，他猩红着双眼，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慢慢的仰起佝偻着的脖子，呆呆的看着周岚斐的脸。
周岚斐冲他扯了一下唇角，笑容浅淡。
这一笑彻底崩了迟助的心，他握住周岚斐的手腕，紧贴着脸颊，口中呜呜哇哇的也说不清楚内容，嚎啕大哭，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娃娃。
周岚斐任凭他抱着自己哭。
路核桃在旁唇亡齿寒，“迟助还只是个学徒啊他出了事庞焱会有好果子吃吗？庞焱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庞焱才不怕。”迟助带着鼻音插了句嘴，嗓音沙哑。
“因为经神属同他有交情。”周岚斐淡淡道。
迟助与路核桃闻言皆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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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年他就这么弄丢过一个学徒，经神属直接将学徒家眷的记忆抹去了，只当此事没发生过。”周岚斐道：“你出事结局也一样，而且他也不缺这一个徒弟。”
他轻描淡写，却让路、迟二人都遍体生寒。
“周师父，你为何不早说”迟助喃喃道。
“我当时说，你会信吗？”周岚斐歪了歪头。
他不会。
“是啊你跟我非亲非故的，我还那么嫌弃你。”迟助低下头，愧疚难安，他顿了顿，又惶恐起来：“那今天您为什么又这么执着的来救我呢？”
“这还用说吗？因为小周师父是个大大大善人啊！”路核桃星星眼道，他已然是周岚斐的迷弟，此刻在为墙头打抱不平：“小周师父为了救你连千辛万苦捉来的鬼灵都拱手送人了——”
“打住吧你。”周岚斐比了个手势，淡漠的摇头：“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善良，比如现在”他慢慢地把手从迟助那儿抽回来，“我是真的很想给姓庞的一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