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已经迈腿往前走了，路核桃对着那份还要充钱办会员才能全文的电子文档，默默的把手机屏幕给锁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哭丧着脸，磨磨蹭蹭的想再去求周岚斐：“小周师父，我想学的是那个催眠术——”
他的意愿尚未传达给他的亲亲师父，身畔已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走还没学会就想着要跑？你也不怕摔个筋断骨折？”
都用不着看脸，光听着这声音路核桃都被冻的生出了几分尿意，他一侧身直接背贴着墙，哆嗦道：“我我我我以为那个会比较简单”
卫珣渊斜睨了他一眼。
“你不如先把最基础的召唤术学了吧。”他淡淡道：“或者——先学会站直了说话？”
路核桃：“”
求生欲让他直接放弃了跟男人交谈，扣着膝盖奔向了周岚斐。
周岚斐行至一个贴着卡通海报的房门前，低头拧开了门把手，门开，一个孩童以鸭子坐的姿势居于床尾，仰着头，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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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舞的纸鹤发着光，在虚空中勾勒出了一个人影，像是个男人，他半举着手臂，掌心落在孩童的颅顶，宛如在抚摸。
为了去够那虚浮的触感，孩童努力的伸着脖子，痴痴道：“爸爸，镜子里好黑，我都呼吸不了妈妈还在生病，她没有我也会死的”
这个“也”字蕴藏了太多的讯息，叫人害怕，却又有些难言的悲凉。
核桃猛然一怔。
“这不就是我们在鬼打墙里遇见的那个头被拧掉的——”他指着那男人的轮廓小声惊道。
“没错。”周岚斐不置可否，“幻象也不是凭空产生的，这位先生不是我的任何一个租客，既然没有现实个体作为基础。能将外表捏造的如此具体，我想必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
那个人留下来过于深刻的记忆，不是这些作为替代品的男主人们，就只能是这个孩子真正的父亲了。
“我们回家呀爸爸。”孩童说。
周岚斐自是不会拒绝，幻象由他操控，亦是。
路核桃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难怪这小恶鬼肯把墙拆了原来是因为吃着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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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卫珣渊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淡然道：“别看‘求不得’排在最末，往往最能逼疯世人。”
说这话的黑衣男人莫名的多了些人气儿，虽然语调依旧冷淡，却好像没那么吓人了，路核桃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的点评道：“这话好深奥，都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说的话了。”
卫珣渊不着痕迹的扯了一下唇角，似有轻嘲。
“早知道骗骗这小鬼就行，你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险。”
周岚斐听出来了，男人指的是烛冥道前的那一挡。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好定位。”他耸了耸肩，浅浅的笑答：“是你把他激怒了，我才觉察到他的气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再让你受伤就不好了。”
卫珣渊盯着他眉梢的笑意看了半刻，眸光微动，避过身去道：“客气了。”
周岚斐：“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的卡为什么会落在它手里？”
卫珣渊道：“这小鬼的父亲可曾在银行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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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斐想了想，万凤淑的丈夫好像的确是商行的大堂经理，遂点头。
“我有去商行提款，大概是把卡忘在自助机旁了。”卫珣渊说：“倒让这小鬼有机可乘。”
路核桃在旁盯着那小恶鬼看了半天，偷偷的扯周岚斐的衣角。
“小周师父，这个孩子能让我来超度么？”
超度也是一门技术活。
有人只需一眼就能让鬼怨气全消飘然往生，有人念两百遍《繁华玄音经》都不见得能把鬼送走，甚者还有菜鸡超度着超度着就宛如抄了人家的祖宗八代，能把好好的生魂给气黑化了所以超度有风险，新手须谨慎，许多高阶御守神宁愿辛苦点自己来也不愿意收拾学徒的烂摊子。
但学业务这种事越畏难就越学不会，路核桃深知这一点，他希望周岚斐能给他实践的机会。
但他这么废柴，周岚斐真的肯冒险给他机会实践么？
路核桃心中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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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斐却十分爽快：“行啊，那你用乾坤袋把它收了，我们回家去慢慢超度。”
乾坤袋是御门一族居家旅行必备，看着袖珍实则能容纳许多灵物，包括降服的妖鬼。
“好好好！谢谢小周师父！”路核桃喜出望外，他捞起衣服，从腰间解下一个棕色镂空的圆形小吊坠。
卫珣渊瞅了眼，破天荒的赞道：“精巧，这是核桃壳做的么？”
“嗯。”路核桃腼腆的点头：“我妈妈做的。”
“看来你妈妈是真的很喜欢核桃啊。”周岚斐笑道，他退开些许让路核桃去操作，一转头，看见黑衣男人已经走到了玄关处。
“你要走了吗？”他扬声道。
“还有什么见教？”卫珣渊止步，回过头来看他。
“见教谈不上。”周岚斐莞尔，走上前道：“就是觉得可以交个朋友。”说着他便施施然伸出手：“我叫周岚斐，山风岚，文采斐然的斐，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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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纤白清瘦的手舒展，指骨分明，让人很想握一握。
卫珣渊垂落的指尖微屈，却没有动，最终两手交错，慢慢地将手套上的褶皱压平。
“朋友就算了，我不是很擅长交朋友。”他淡淡道：“名字也不必——”
“那告诉我你的姓氏吧。”周岚斐也不生气，“不然我下次遇见你还‘喂啊喂’的，不太好。”
他似乎对下次见面充满了期待。
卫珣渊喉结滚动。
“你一定要知道？”他低声道：“我姓卫，戍卫的卫。”
“记住了，卫兄。”周岚斐微微一笑：“有缘再会，希望下次不会是这么尴尬的情形。”
卫珣渊颔首，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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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光大亮，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卫珣渊顺手解开了衣领最上端的扣子，后才诧异的发现心情松弛，筋骨犹温，这样的滋味他鲜少体会过。
周岚斐。
周岚斐。
人生的剔透玲珑，就连名讳都唇齿生香。
尔后，他便听到这个名讳被人骂骂咧咧的叫出声。
“呸呸呸！我到现在还觉得嗓子眼儿里有东西。”
“还不是怪那个周岚斐见死不救，怂包病鬼，他哪点像个高阶御守神。”
“我看他是故意的，就盼着我们都折在夜蚯堆里才好！心好狠！”
“何止是心狠呢！他嘴上说着让祈状，实际上却不肯，我就没见过这么虚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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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昨晚惊险万分，稍有不慎咱们都见不着今天的太阳，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定要跟那个表里不一的周岚斐算算账！”
那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穿着常服便装，以一个吊梢眉的壮汉为首，招摇过市。
为首的那个壮汉被念叨得烦了，不耐的吼道：“用得着你说！”
那嘀嘀咕咕吹耳旁风的弟子被吼得讪讪，压低嗓门又道：“就是不知道那姓周的现在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不在家就在双荆路上。”壮汉冷冷道：“他心里惦记着祈状，不可能跑太远。”
这群人乍一看与寻常人无异，但细看却能发现共通点，兴许是暗暗藏了炫耀的意思，在他们的腰间或是手机扣儿上都系着一块小木牌，上头写着一个“庞”字。
卫珣渊驻足，盯着他们瞧。
他看的大喇喇毫无遮掩，即刻便让对方察觉，那弟子惊悚地回看过来，被这满满的挑衅和侵略性刺的一个激灵，恶声道：“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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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珣渊换了个闲适站姿，轻声冷笑：“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我看哪里？”
“你！”那弟子被噎的涨红了脸。
“闭嘴吧你，跟个路人吵什么吵！”庞焱一心只想去找周岚斐的茬，本不想在路上跟无关紧要的人多耽搁，但怪就怪在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过去——
“呔！妖孽！！”庞焱猝不及防的后退一步，整张脸都被惊怒占据，横肉紧拧，他两手一合，足下绘阵，白虎灵卫应召而出，带起风声烈烈，全程也只不过是几个瞬目的功夫。
周围众弟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已被这行云流水的精准召唤之术所惊艳，低情商的“哇”个不停，高情商的则已经开始吹了。
“白虎现世，还天下白！嚣张妖孽速速伏诛！！”
“庞爷高绝！！果然是最强的御守神！”
他们呐喊助威，魁梧灵兽光芒大涨，张牙舞爪地扑向了那茕茕孑立的黑衣男人，势要将其撕成碎片一般。卫珣渊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岿然不动，薄薄的眼皮上抬，身周荡起了一阵淡青色的涟漪。宛如有无数细小的泛着青光的利刃在高速翻转，削铁如泥，白虎一爪侵入，雪白的前肢须臾被绞得粉碎，而后是头颅，身躯，后爪这雄壮威猛的灵物诞来得快，去的更是快。卫珣渊薄且平直的唇角终于扬了起来，那笑意衬着他蔚蓝色的眼瞳，凉薄又饱含轻蔑。
“这是什么戏法？”他饶有兴致似的抱臂，指尖点着臂弯：“怪有意思的，再变一个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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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所有人包括庞焱在内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像是被夺了舌头。
白虎乃是天之四灵之一，强大孤傲，能召唤出来已是不易，更不用提驱使了，纵观庞三火的传奇半生，靠着这只灵卫厮杀了不知多少凶残厉鬼，叫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
可那些光辉荣耀在此刻被欺负得荡然无存。
庞焱的拳头紧握，茧子与肌肉挤压摩擦发出了低微的“咯吱”声。
“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妖孽怎么不怕您的灵卫——”他背后有弟子惊惧发问，嗓音颤颤。
“认错了。”庞焱突兀的打断了，指着卫珣渊艰难的说：“他不是妖孽，所以我收了灵卫。”
“难怪还以为师父的灵卫被绞杀了。”那没眼力见的弟子继续追问：“可师父你怎会认错”
“此人模样阴邪行事轻佻，认错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庞焱大怒，反手指着那人道：“你再多嘴我就对你不客气！”
卫珣渊抱臂在旁看这姓庞的自圆其说，像在看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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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焱生怕他再说几个字自己便兜不住了，忙招呼着众弟子变道而驰。
目测这群家伙换了条路也要绕上一阵才会抵达那片别墅群，卫珣渊微微松了口气，垂眼想，也不知周岚斐师徒两人可曾离开了。
这时，一个发着光的小东西无声无息的降落在他肩头。卫珣渊偏过脸来，鼻尖正抵着那只“扑棱扑棱”的小纸鹤。
周岚斐有那么多的魂卫，其中偏偏就有那么一两只莫名叛逆，总有自己的想法。
卫珣渊盯着它看了几秒，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周岚斐先前蔫着坏骗他的样子。
一时端庄有礼，一时果断勇猛，一时狡黠灵动，一时又呆萌萌的叫人想欺负。
男人不禁伸手逗了逗纸鹤的小尖嘴。
“你是他亲生的，那你可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