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斐坦荡，路核桃便觉得自己先前的忖度格外狭隘，颇有些理亏。
“可你明知道庞焱在拦截你的祈状，为什么不反抗呢？”他紧跟在周岚斐身边，在窄巷内疾行。
“他虽说是抢我的，但归根到底是在做正事，为人排忧解难，我若跟他争抢反倒容易耽搁，让凡人多受困苦，那便本末倒置了。”周岚斐说：“再者我跟他窝里反，结局无外乎你死我活，可万一哪天遭逢大乱需要御门联合对敌，我俩就是首当其冲。”
竟然还他妈挺有道理！路核桃再看周岚斐，只觉得小周师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圣洁的光。
“但是——”他话锋一转又道：“我听说完成祈状就能积攒功德令，功德令能换长生丹啊！小周师父，虽说你不缺钱，但健康也很重要啊，有长生丹服用，身体不也能好受些吗？”
周岚斐尚未开口，就见两个黑黢黢的人横冲直撞而来，后相继扑倒在地。
路核桃上前几步，弯腰一瞧，顿时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远远看只当是两个黑人，但近距离瞧才发现这两个人的体表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黑色的条状物，尚在蠕动，严丝合缝地将这俩人的肤色衣着全部掩盖，裹得像个木乃伊。
路核桃咽下一口尖叫，颤声问：“你们是庞氏门徒吗？”
那两人也不开口言语，只从嗓子眼儿里发出闷叫，后以头抢地，砰砰作响，路核桃正打算伸手将他们从地上扶起来，却被周岚斐一把抓住。
“别碰他们！这是夜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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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路核桃呆滞。
周岚斐没说话，他掌心展开，泛着银光的纸鹤振翼而出，靠近其中一人身畔，刚一接触，那些蠕动的黑色长虫便贪婪迅猛的朝着发光的纸鹤蔓延过去，顷刻间将整个纸鹤包成团，纸鹤光泽熄灭，像一团污秽般坠落，那人的口鼻终于露了出来。
“救命！救命——”他濒死般的大喘气，喉咙里像是有痰，“呼噜呼噜”的叫人耳根难受。
“那你得听我的。”周岚斐的眉峰轻蹙，语速飞快，吐字却清晰，“从现在开始别动，不呼吸不开口，挨到天亮，练家子憋口气应该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你持续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人呆了两秒，用力一点头。
“庞焱在前面吗？”周岚斐道。
那人又一点头，后僵住不敢动。
“知道了。”周岚斐领着路核桃绕开他们继续向前。
他脚步快了许多，风灌进他的肺里，惹得他咳嗽，路核桃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蚯蚓见过吗？”周岚斐说：“砍一刀会一变二，再砍一刀会二变四，只要他们持续破坏，夜蚯的数量就会不停的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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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路核桃震惊：“这是什么怪物！！”
“不是怪物，是黑暗的组成部分，光与暗伴生，此消彼长，他们会吞噬光，但又会被光杀死。”周岚斐说。
“这玩意儿有毒吗？会要人的命吗？”路核桃面无人色。
“没毒，但是喜欢找孔隙钻，人身上的孔隙若是全被堵上了，那也不得了。”周岚斐说。
路核桃猛地回想起了方才那人说话时的状态，喉咙里“呼噜”个不停，仿佛始终卡着一口痰不能细想，他快吐了！
“庞，庞焱为什么不知道——”他艰难道。
“因为二十一世纪的照明系统发达，夜蚯已经不多见了，而且算不上是精怪，所以古籍也不曾记载——”周岚斐倏地止步，劈手拦住路核桃，不远处的街头一片战乱，漫天都是黑色的长虫，像是厚厚的幕布压下，突然一只通体泛光的吊睛白额虎咆哮着跃起，将黑色的巨幕撕成碎片，长虫如屑乱洒，但很快又重新聚集，比原先更加厚实。
路核桃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迟助之前同他说“愈战愈烈”了。
“那是灵卫吗？”他指着那只半透明的勇猛白虎道。
“嗯。”周岚斐点头：“你能召唤灵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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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核桃：“应该——”
“召唤传音灵卫，知更鸟，布谷，鹦鹉都可以，告诉他们不要乱杀了。”周岚斐沉声说。
路核桃动了动嘴皮子，最后还是放弃了说话，硬着头皮蹲下身，咬破手指，开始用鲜血画召唤阵。
片刻后，周岚斐一低头，看见了一副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圆形的阵框都快拧成梯形了，而路核桃就站在那阵眼中央，双手结印，双眼紧闭——如果不是因为他两个膝盖头在不住地对碰，周岚斐都怀疑这是静止画面。
“核桃，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您问。”路核桃艰难的回答。
“你召唤实践为什么只考了二十分？”
“因为胆儿小。”
“果然。”
路核桃欲哭无泪，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那无孔不入的夜蚯，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这时周岚斐已经大步走向了主战场，他信手轻捻，纸鹤自他的掌心飞出，一只两只三只，好似护卫仆从，时有夜蚯如炸落在他身畔，便会主动吞噬纸鹤，然而吞噬一只周岚斐便会再放出一只，源源不绝，他逆着风走到了巨大的黑幕跟前，扬手挡住了逆向的狂风，放声道：“庞焱！夜蚯杀不干净！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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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是设有防止凡人闯入的结界，庞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放你病歪歪的狗臭屁！！还不滚进来帮忙！”
周岚斐：“”
他愣了两秒，活活给气笑了。
“看来你干劲十足，龙虎精神啊。”他浅淡的冷笑了一声，毅然转身，“恕在下不打搅了。”
庞焱应是还能看见他的情况，隔着老远破口大骂。
“病秧子你回来！！你是来看洋戏的吗！！怂成这样你做什么御守神！！我他妈的——”
周岚斐充耳不闻，步履匆匆，走到路核桃跟前斩钉截铁道：“跟我走！”他猛一挥手，拂开几只撞脸的夜蚯，路核桃从这动作中读出了几分“暴躁”，依稀觉得小周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沿着这条命运多舛的双荆路疾行，几幢屋顶入目，十分眼熟，俨然是他们先前收租的房子，这时闻得一声惨叫，周岚斐与路核桃双双一怔，只见不远处一个男人蜷缩倒地，身下掩着一个穿睡裙的小女孩儿，血泼了那女孩儿一脸，沿着她的眼角下滑，血泪一样猩红可怖，女孩儿的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宛如魇住了，路核桃飞扑过去将男人搬开，呈仰躺体位，双手死死的按着男人的胸口。
“心脏还在！就是肋骨胸膜都折出来了！下手忒狠了！”他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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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救护车！”周岚斐吼道，他并指点在女孩儿的两侧太阳穴,沉声吟诵：“冰寒千古，万物尤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五蕴皆空，无有厄怖”
《清心经》字字如晨钟暮鼓，带着镇静神魂的力量，女孩儿的双眼渐渐合上，周岚斐随即松开手，正欲起身，须臾间，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淡很腥，却在万家男主人的尸体上萦绕了许久，此刻更是转瞬即逝，周岚斐看了一眼沉睡的女孩儿，又猛地抬头看向四周，路灯下满街空无，好似有个隐形的东西飞逝而过，他放出一只纸鹤，比他更加敏锐的捕捉到了痕迹。
“核桃，这里交给你了！”他大声道，起身追寻。
纸鹤飞入了更昏暗的小巷，路越走越窄，那缕气息寡淡到近乎没有，纸鹤仍在往前飞，终于在路的尽头悬停住，银白色的翅膀扑闪扑闪，周岚斐跟着驻足，他已经什么也感知不到了，甚至有些怀疑先前的是不是错觉。
猛然间，自旁侧的视线死角内袭出一个黑影，轻而易举的将他按在了墙上。这一撞正磕着他单薄的琵琶骨，周岚斐闷哼一声，痛的皱眉。
“抓到你了。”男人一字一句的说。
这把嗓子像极了在雪山藏蕴千年的玉石，拥有饱满沉着的质感却让人冷到了骨子里，周岚斐挣扎，手腕被死死的拿捏着，他一仰头，对上了一双冥寒幽深的蔚蓝色眼睛。
男人高大的身形将本就不甚明朗的月光挡在其后，苍白的面孔阴鸷俊美，更像个惊丽绝艳的男鬼了。周岚斐呼出一口气，无语的看着那只仍在半空中扑棱翅膀的纸做的鸟。
“我让你追凶你把我带哪儿来了——”他憋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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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鹤自然不会说话，盘旋了一圈干脆降落在卫珣渊的肩头，亲昵的收拢了翅膀，宛如一个永久挂件。
周岚斐：“”
这简直比养了个儿子跟别人跑了还要气人！
“偷我的东西，还来。”卫珣渊言简意赅。
周岚斐当即放弃了跟那只蠢货纸鹤较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
“我知道你是什么。”他换了一副语气，沉着道：“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逗留在阳世于你都有害无益，你应该去——”
“投胎？”卫珣渊眉尾上挑，喜怒不明。
他这么通透倒让周岚斐愣住，先前关于“鬼不去投胎有多少坏处”的讲座好像都白准备了，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说，卫珣渊却冷笑了一声，每个字都散发着讥诮。
“阎罗王都管不了我的事，你凭什么管？凭你这张貌似无害的美人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