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审讯室，陆惟生带苍芙回到诊疗室。
陶染看着苍芙被拎回来，一脸了然，对着椅子抬起下巴，“过来换药。”
“来了。”
苍芙一边走一边脱衣服，随手扔下的外套被陆惟生在半空中接住，抖了两下挂在衣架上。
陶染对此见怪不怪，把注意力集中在苍芙的伤口上。
镊子夹开纱布，稍显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好在没有灌脓的迹象，加上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边缘已经有一圈淡粉色的嫩肉探出。
“恢复得很好，这段时间注意饮食清淡，不要剧烈运动。”
“好。”
这次回答的是陆惟生。
一问一答，像是医生在向家属交待事宜。
陶染沉默地替苍芙包扎伤口，陆惟生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了有十分钟，周弥光和虞衡到处找自家队长找不到，最后还是虞衡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傻了，找不到生哥的时候，找苍芙不就行了。”
“可是苍芙会在哪里？”
“诊疗室啊！”
“有道理。”
两人鬼鬼祟祟摸到诊疗室门口，虞衡透过磨砂玻璃寻找陆惟生的身影，奈何看不太清，周弥光是急性子，二话不说就去拧门把手。
虞衡连忙阻止，“等等，你先敲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周弥光直愣愣地推门进去。
苍芙大腿上的子弹擦伤有点难处理，长了几处脓点，陶染换了一只细长的尖嘴镊子慢慢清理。
整个过程有点疼，苍芙嘴上不说，但手指却不自觉扣紧椅子边沿。
陆惟生背对她，抱着胳膊，指尖轻点手臂。
周弥光一进门就对上他阴沉的脸色，四目相接，后背窜上一股凉意。
陆惟生反应极快，侧身迈步挡住苍芙裸露在外的大腿根，怒斥一声，“出去。”
“哦、好。”
周弥光讷讷应了一声，飞快退出去。
被走廊里的风一吹，周弥光脑子清醒了一点，抬手搓了搓脸颊。
“看到不该看的了？”虞衡调侃。
被虞衡一问，周弥光脑子里回想起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但这些画面很快被陆惟生一张冷峻的臭脸取代。
周弥光抖了一下，不敢再想，转而抱怨虞衡，“你怎么不拦着我点！”
“你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
周弥光飞起来去锁虞衡的喉，虞衡转身要跑，诊疗室的门忽得打开。
陆惟生走出来，反手将门带上。
周弥光和虞衡一秒列队，收敛表情，挺直背脊，行注目礼。
“找我什么事？”
“生哥，这是对着竣工文件实地确认的工程量，主体工程施工进度连40都没有，如果要按期交付，都不是加班加点的问题，估计得重新招投标……”
陆惟生接过材料，粗略翻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红叉。
“辛苦了，招呼兄弟收拾东西回基地。”
“明白。”
周弥光交完差，舒了口气，丢给虞衡一个“你加油”的眼神，先行离开。
虞衡等周弥光走得没影了，凑过去小声道：“生哥，如果三号工业园不能按时交付，博塔斯集团那边……”
“合同是联盟和博塔斯签，要赔违约金也是联盟赔，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惟生面无表情，把文件资料卷起来塞进虞衡手里。
“回头扫描给我。”
“没问题……但是生哥，你要不要现在看一眼调查队消息群？”
“嗯？”
“那个……我怀疑你在卫云这件事上的强硬态度惹到联盟了，调查队忽然要求你立刻提交抓捕上游老板的计划，感觉晚一秒就要治你的罪。”
“正常，大概率是撒鲁克逊在发疯。”
“撒鲁克逊？他不是分管新松出入境的部长吗？和你有过节？”
“嗯，今天刚有。”
“？”虞衡一脸茫然。
“去和周弥光一起收拾东西，我们单独开一辆商务车走，直接去秋山。”
“好。”
陆惟生回到诊疗室，苍芙已经换完了药。
他把陶染叫进隔间，仔细询问了苍芙所需药剂的用量和配比，至于创口护理，他再擅长不过，就没有多问。
反而是陶染没忍住，问了一嘴，“苍芙不回基地吗？她的伤至少还要静养三天。”
“她跟我去秋山。”
“好。”
陶染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陆惟生作为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是真的懂得如何配置、注射药剂，想来苍芙会被他照顾得很好。
“回基地后再邮寄一批寻常药剂给我，这段时间有任务要驻扎。”
“没问题，还是按照清单走？”
“嗯。”
……
收拾完一切，正午之前，一列越野车队自三号工业园大门鱼贯离开，返回基地。
等所有人离开后，虞衡单独开一辆商务车停在路边。
他放下车窗，看向整齐列队的藤野兄妹和冯希，满脸疑惑。
“你们仨怎么回事？”
巨大的黑色双肩电脑包像一座小山包压在冯希肩头，她“嘿咻”一声把即将滑脱的包背好，解释道：“我们已经被苍芙收编了。”
“收编？什么意思？她想干嘛？”
“这是我们和老大的秘密。”冯希抬起下巴，露出“无可奉告”的表情。
“小屁孩，苍芙才十九岁，你喊她老大？”虞衡嗤笑。
“这和年龄没关系。”冯希怼回去。
“行行行，你们就跟着她瞎折腾吧。”
虞衡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不远处打电话的陆惟生，苍芙站在他旁边，无聊到蹲在一旁薅地上的狗尾巴草。
通话进行了一分钟。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梁跃斌带齐装备，和司隽、苏彦白一起赶赴秋山。
打完电话，陆惟生带着苍芙径直上了车的最后一排，冯希坐副驾驶，藤野兄妹分坐中间。
从富森到秋山，六个多小时的车程。
开到一半虞衡犯困，为了安全起见，下服务区换陆惟生开。
下车时虞衡不忘招呼冯希，“你和我一起坐后面去。”
冯希睡得迷迷瞪瞪，满脸写着被吵醒后的不耐烦，摆摆手，“我不去，我就睡这里。”
“……”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冯希觉得不对，悄悄睁眼，发现自己像一块软烂的夹心，被驾驶座的陆惟生和副驾驶窗外的苍芙同时凝视着。
坏了。
冯希尴尬抿唇，俯身把双肩包搂在怀里，“嘿咻嘿咻”通过狭窄的过道钻去后座。
“让你不来。”虞衡调侃了一句。
“哼。”
冯希把背包横在中间的座位上，顺便替背包绑上安全带，将自己与虞衡彻底隔绝开。
为了便于加密通话，基地的商务车集体改造过，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后方有一排可以拉出的隔音帘。
陆惟生回身拉上帘子扣紧。
这样一来，正常说话声音不会传到后方。
苍芙斜了陆惟生一眼，“干嘛，你有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聊？”
陆惟生也没否认，“你确定要放弃掉阿道吾？”
“不确定，但至少先关他一阵子。”
“要让他吃点苦头吗？”
“别影响他身手就行。”
陆惟生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和冯希合作的项目……”
“不是说不过问吗？”
“只是好奇。”
“和科技产品有关，能不能成功现在还不确定，如果能成功，到时候我送一件定制版本给你，怎么样？”
“呵，那就预祝你研发成功。”
苍芙没接话，脑子里盘算起该去哪里采购既便宜质量又好的研发材料。
“如果是科技产品的话，为什么不找我合作？”陆惟生憋了半天，终于把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是超级大忙人。”苍芙给了个极其敷衍的理由。
实则苍芙觉得，自己和陆惟生都偏向于主导型人格，并且自我意识都很强烈，如果发生观念碰撞的话，或许会经常吵架——
潜意识里，她不想和陆惟生起冲突。
陆惟生轻笑一声，指出了一件非常致命的事情，也是苍芙正在头疼的事情。
“研发资金从哪里来？”
苍芙哽住。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陆惟生。
自然光下，男子侧脸轮廓清晰立体，鬓角修剪整齐，相比较于风格浓烈的英俊长相，苍芙更喜欢这种独一份的干净利落，有种皂香和雪松混合的意象。
久久没得到回答，陆惟生飞快瞥了一眼苍芙。
又一次抓到她盯着自己发呆。
陆惟生心底暗喜，但却故意皱起眉头，从鼻腔里轻哼出一声低沉的“嗯？”。
“呃、咳咳……”
苍芙急着说话，一张嘴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陆惟生摇摇头，从手边置物格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夹在两腿间单手拧开递过去。
苍芙接过来猛灌两口。
“你该不会是想用我的黑金卡刷材料？”
“呃……不行吗？我尽量找便宜点的材料刷。”
“新松电子科技产业很落后，想要进口货就必须通过外贸公司，就算你花大价钱，大概率也只会买到边角料。”
闻言，苍芙眉头皱了起来。
“想迅速拿到你要的东西，就得去黑市淘，但黑市是不可能让你刷黑金卡的，因为很容易被追踪到。”
“……”
“不过，你这次受伤，我帮你问卫家要到了一笔赔偿。”
“赔偿？”
“嗯，三百万西洲币。”
“多、多少？”
陆惟生再次快速瞥了她一眼，苍芙眼睛瞪得溜圆，眸底有深浅不一的蓝色烟花砰砰炸开。
原来情绪起伏过大的时候也会露馅。
陆惟生暗暗记下。
出于逗弄她的心理，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次，“三百万——西洲币——”
“都、都给我吗？”苍芙眼睛睁得更大，像小兔子。
“当然，回头全部打到你卡上。”
“！”
星联在“钱”和“权”上端水端得很彻底，因此执行官虽然拥有一整艘战舰的统管权，但薪水只能勉强称得上是“高薪”，加上母族的钱都握在男性继承人手里，苍芙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这会儿激动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双手捂嘴，眼角闪动泪花，看陆惟生的眼神虔诚又炽热。
陆惟生享受被她全心全意注视的感觉，心想早知道小姑娘有着财迷属性，砸钱就完事了，等年后去菲诺城收拾撒鲁克逊的时候，顺便带她一起，拍几件亮闪闪的高珠回来。
拍什么高珠好呢？
凤凰神鸟主题的祖母绿套装过于老气。
大克拉的帕拉伊巴怎么样，独特的电光蓝色调和她泛起涟漪时的瞳孔很像，再配一枚镶满钻的戒托，戒托做什么造型好呢……
陆惟生的思绪被这些亮闪闪的钻石珠宝裹挟着四散向未来，直到耳畔响起一声——
“生哥你真好，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大哥！”
“……”
钻石珠宝瞬间碎裂成齑粉，在他多巴胺旺盛分泌的脑海里疯狂下了一场暴雨，浇熄了熊熊燃烧的爱\/欲之火。
苍芙见陆惟生没反应，以为他没有t到自己浓烈真挚的情感。
于是吸了吸鼻子，拔高音量又来了一次，“真的生哥，你就是最好的大哥！”
分贝过高。
穿透了隔音帘，在密闭车厢里形成阵阵回音。
你就是最好的大哥……
最好的大哥……
大哥……
语气那叫一个忠心耿耿，荡气回肠。
虞衡笑到在座位上扭曲翻滚，冯希越过双肩包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发病了。
驾驶座里，陆惟生疲惫地抹了把脸，他一只手摸遍了置物盒，在最底层找到一只稍微高级点的金属质地打火机。
结果一翻过来，机身用白色油墨写着“黄村农家土菜馆”。
他开了点车窗，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面无表情地连着超过三辆龟速前进的私家车。
另一只手反复掀开打火机的盖子，然后又盖上。
火苗燃起，火苗熄灭，火苗又燃起。
车厢里回响着“喀哒——嗞——喀哒——”的声音。
没有得到正面反馈的苍芙摸不着头脑，认真复盘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并没有不得体的地方，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陆惟生结实的大臂。
“生哥，你怎么了？”
陆惟生不说话，只一味地令胸腔起伏。
几次深呼吸后，失控的情绪稳定下来，男子“喀”一声合上打火机扔进置物盒，淡淡道：“去黑市的话，最好找个懂行的人陪你一起，不然很容易被骗。”
苍芙点点头，“好，晚点我问问傅悬。”
“……”
陆惟生如雕塑般深邃英挺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舍近求远，以后有事情先来问我？
“但你去秋山是为了任务，应该会很忙。”
谈及任务，苍芙严肃起来。
这一点陆惟生也清楚，于是道：“我可以从云界科技安排懂行的人过来，以及如果有黑市淘不到的材料，你可以问他要。”
怕苍芙拒绝，陆惟生抢在她开口前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云界科技也不会白白提供这些辅助，日后你研发的产品成功投产，云界科技要一成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