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生何尝不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
但是没有办法，某些人的出现打破了他徐徐图之的计划，。
他不想等到四五十岁的时候，再用一种温和保守的方式和这群老家伙握手言和，以此来换取剩余年岁的一点安稳。
他决定为陆惟宁牺牲自由的这一生，在即将年满二十七岁的关口忽然来了一道急转弯，接踵而至的是推翻全盘，执棋重来。
穿过连廊沿着楼梯下去，可以直达审讯室门边。
陆惟生要逮人，所以步速很快，下楼后背部挨着墙壁，做出埋伏的姿态。
抬眸对上值守成员莫名其妙的眼神。
“生哥，有事吗？”
“……”
陆惟生整了整衣领，轻咳一声，“我找里面的人谈谈，周弥光他们在盘点工程进度，缺人手，你过去帮忙。”
“好的生哥。”
成员不疑有他，转身就去找周弥光。
苍芙听陶染说陆惟生去送联盟的人离开，以为他不在，钻了个陶染出门的空子溜出诊疗室，准备去审讯室看看阿道吾他们的情况。
沾了水的走廊湿滑，苍芙低头看路。
眼看就要走到审讯室。
拐角处忽然闪出一道身影，一声不吭就往她受伤的肩膀上探。
苍芙防御模式瞬间启动，抬手挡住此人手腕的同时屈肘袭向他的面门，直到视线跟随手肘上移看清来人的脸——
紧急避险模式，启动！！
陆惟生站着一动不动，有种挨你一肘也无妨的无谓态度。
倒是苍芙上半身迅速后仰，借着胳膊肘擦过男子下巴的力道旋身，衔接了一个丝滑的伸懒腰，然后假装无事发生，拔腿就跑。
带起的风里有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
男子臂展惊人，他单手插兜，一只手轻轻一捞就握住了苍芙的小臂。
“跑来这里做什么？”
苍芙拒绝回头，嘴硬道：“消食。”
“消食需要消到审讯室？”
“也没规定说不能吧。”
“是没规定，但谁允许你离开诊疗室的？陶染？”
“别迁怒陶染姐，”苍芙认栽转身，“是我自己偷溜出来的。”
“伤好了？”
“陶染姐说恢复得不错……联盟没有为难你吧。”
苍芙试图转移话题。
一两天的功夫，她的身形看起来清瘦了一些，陆惟生盯着她脖颈上跳动的血管，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宛如一口深井。
他选择接下由她开启的新话题。
“没有。”他回答。
“卫云和她手底下那群成员呢？”苍芙接着问。
“成员押回基地等待受审，卫云今天下午的飞机回西洲。”
“回西洲？”
苍芙忽然回头，她的眼睛形状相当漂亮，但在不笑的情况下，皮囊的精致感被削弱，继而透出一抹与年龄无关的锋利。
陆惟生以为苍芙会误会自己放了卫云一马。
正要解释，苍芙淡淡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动手？”
陆惟生顿了顿，实话实说，“落地就动手。”
“就地击杀？”
“先带走关起来，等我们什么时候去西洲再处理。”
“她刚到西洲就出事，谁都会怀疑这是你的手笔，不如先等一段时间……”
陆惟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苍芙几乎是一秒就读懂了他这个“不辩解”的眼神，语气瞬间加重，“陆惟生，你故意的？”
陆惟生莫名喜欢她用愠怒的口吻直呼自己的大名。
有种被强制关心的熨帖感。
男子眼神温和，模棱两可地解释了一句，“也不算是故意的……”
果然，换来苍芙更激烈的跳脚。
陆惟生拉着她的手猛得一收，苍芙毫无防备，被带着往前踉跄了半步，男子顺势揽过她的腰，两人胸腔到小腹的这一截就这么自然地贴合在一起。
“……”
苍芙还没说话，陆惟生先发制人，眉头蹙起。
“等伤好了跟着我练练下盘，不然在这种潮湿的走廊上很容易滑倒。”
？
苍芙试图思考，但感官不听她的指挥，全部集中在搂住后腰的那只手、以及高度贴合的身体上，贴合时间一长，热量传递过来，一直蔓延到脸颊。
“我、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碰我的腰？”
“有吗？”陆惟生反问。
“没有吗？”苍芙眯眸。
“你的肩膀和手腕都有伤，万一我碰错了怎么办？搂腰不是最方便吗？”
陆惟生面露不解。
“……”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苍芙视线宛如雷达探测仪，寸寸扫过男子的脸，最后定格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眸。
没有一丝破绽。
看着苍芙明显还没开窍的样子，陆惟生在心底叹了口气，松开她的腰，将嗓音尽可能放得严肃自然，“你偷溜过来是打算见犯罪者？”
“消食，顺便过来见一见他们。”苍芙坚持这套说辞。
站在陆惟生的视角，苍芙受伤，这群人也功不可没，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苍芙过来是想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下场，于是道：“放心，我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别，里面有我看上的人，我过来其实是想带其中几个人离开。”
“看、上？”
陆惟生笃定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嗯，我在秋山有点事情要处理，刚好他们能帮上忙。”
虽然苍芙对运输公司没兴趣，但对报告上那家注册资本只有五十万元的赔本科技公司很感兴趣，她担心再把韩启忠晾下去，有些事情就要凉了。
基于这次被卫云掳走的经历，苍芙复刻微型悬浮设备的欲望达到顶峰。
这款微型悬浮设备堪称杀人越货最佳拍档、高危任务的必备良药。
指纹、虹膜、声音均可启动，自带光幕和隐形功能，多角度、全方位记录事发场景，一键同步至紧急联系人。
苍芙眼神透着点兴奋。
陆惟生一点都不兴奋，钥匙在他手里，但他站着一动不动。
“不能见吗？”觉察到男子的抗拒，苍芙沸腾的心绪冷静下来。
“哪几个？”
“阿道吾、那对南洲来的兄妹，还有一个叫冯希的女孩子。”
“……”
陆惟生想说话，平地卷起一阵风，吹得荒草倒伏，雨势改向倾斜，直扑走廊下方。
他解开西装的扣子，想脱下来往苍芙身上披。
苍芙看着男子西装里单薄的衬衫，摁住他的手，摇摇头，“我不冷。”
陆惟生挑眉，送上门来的手哪有不牵的道理？
手指一翻，精准捉住。
苍芙一愣，紧接着就被他带着旋转约五十度，如此一来，席卷而来的寒风尽数抽打在男子背上，自己则被很好地圈在了无风地带。
借着查看苍芙手腕伤口的理由，陆惟生不打算松手。
伤口早八百年就做了止血缝合，这会儿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毕竟是上了监管名单的犯罪者，抛开是否有苦衷不谈，你确定他们能替你办好事情？”
“为什么不能？”
“他们对你动过手。”
“拿钱办事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有契约精神不是吗？”
“你在学院的时候谁来管束他们？”
“哎呀，忘了和你说，”苍芙一拍脑袋，“竞赛部邀请我明天参加研讨会，这大概会是一场测试？测试通过的话，我选择加入竞赛部。”
“谁通知你的？”陆惟生抚平绷带翘起的边缘，漫不经心道。
“韩墨。”
“啊……是他。”
陆惟生拖长了一点音调，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
“竞赛部成员平时不需要到校，只要定期参加研讨会和集训，通过竞赛攒够积分后就能直升高等学府，这样一来我就自由了，我准备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韩墨说他家刚好……”
陆惟生顶腮，“我在秋山早年置办了几套产业，到时候你挑一套搬进去。”
“？”苍芙一愣，“真的？”
陆惟生淡淡“嗯”了一声，为了避免听起来太过高冷，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我有，又何必舍近求远，更何况你还不用付房租……以后这种事情，先来问我。”
“有大一点的别墅吗？我想和冯希他们住在一起。”
其实是想和冯希一起尽早把微悬设备研发出来投产。
“没有，只有普通公寓。”
“好吧，虽然不用付房租，但我还是……”
“他们可以搬到我名下的其他公寓里。”
“真的？”苍芙眼睛倏得亮起。
“嗯。”
“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单独住一间公寓，谢谢生哥！”苍芙激动得咬住下唇，握住陆惟生的手使劲晃了晃。
“不，我和你一起。”
“……”
“回银滩的话，就待在玫瑰庄园。”
“也是和你一起？”
“当然。”
“……”
苍芙喜忧参半地跟着陆惟生进了审讯室。
除了卫云擅自改造的仓库，工业园只配备有两间审讯室，卫云独占一间，冯希、阿道吾他们就只能集体龟缩在另一间。
关了一整夜，大家都没什么精神。
尤其是看到陆惟生进来，更加是大气都不敢出，沉默地盯着地面，心照不宣地等待噩耗的降临。
冯希稍微好一些，最多被判定为帮助犯。
但阿道吾和藤野兄妹不同，他们是真刀真枪和苍芙干了一架，以陆惟生护短的性子，阿道吾甚至担心自己会被拉到哪个荒郊野岭就地活埋。
审讯室里只剩一张椅子。
陆惟生让苍芙坐。
这是把主场让给她的意思。
苍芙想了想，也不推辞，就这么坐进椅子里。
陆惟生站在她身后，斜倚着墙，一手呈保护姿态环住椅背，另一手摸遍了身上两个口袋，找到一枚在“会议室”捡到的塑料透明打火机捏在手里，盯着里面所剩无几的燃油晃动时形成的气泡出神。
“阿道吾，你的外号是‘亡命灰熊’？”
苍芙冷不丁开口，阿道吾忽然抬头，看向嘴角噙着淡笑的女子。
怎么是她负责主审？
他记得卫云提供的资料里，苍芙连gale成员都不是，甚至还是预科在读的学生。
阿道吾愣神的时间有点久，陆惟生抬眸警告，“说话。”
“呃……对。”
他明显感觉到陆惟生对自己有敌意，不过转念一想也很正常，脸色紧跟着变得颓靡。
还是别做逃过一劫的春秋大梦了。
“在北洲灰背隼前锋部队服役过七年，嗯……很漂亮的履历，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做事？”
苍芙撑着下巴，笑眯眯的，坐没坐相。
阿道吾不敢高兴得太早，一边偷瞄陆惟生一边发问，“跟着你……做些什么？”
苍芙还是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听起来危险系数相当高。
阿道吾生性谨慎，不肯立刻给出答复。
毕竟一旦和苍芙绑定，就等同于和陆惟生绑定。
倒是藤野夏树眼底燃烧起熊熊光芒，她被铐在椅子上无法举手，于是一双悬挂在半空中的小短腿飞速旋转，试图引起苍芙的注意，“姐姐、姐姐！我愿意跟着你！”
苍芙的眼神如愿落在她身上。
藤野夏树一副人偶娃娃的长相，不拿刀的时候面容娇憨，哥哥藤野逢泽气质阴柔，又很瘦，很难想象这两人就是在南洲制造了大乱子的恶童兄妹。
“真想跟着我？”苍芙歪头。
“想的想的。”藤野夏树疯狂点头。
“那你的哥哥呢？也愿意跟着我吗？”
“这个嘛……”
藤野夏树先是看了一眼陆惟生，又回头看了藤野逢泽一眼，她了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他除非被逼到角落，否则只会低头隐忍，于是决定把话摊开来说，“哥哥可能更想跟着陆队长，加入gale。”
陆惟生望向藤野逢泽。
比起当年，少年长大了许多，把自己的妹妹照顾得也很好。
可惜的是，屠龙少年终成龙。
陆惟生不想评判其中是非，只淡淡道：“选拔中心目前最低年龄限制是十六岁，你还差一岁，先跟在苍芙身边，表现良好的话，我帮你写推荐信。”
“！”
藤野逢泽猛得抬头。
陆惟生随口一句承诺，竟将少年身上经年累月淤积的阴暗气息驱逐了大半。
苍芙适时抛出橄榄枝，“所以，你愿意吗？”
“我愿意！”藤野逢泽语气轻快。
阿道吾见藤野兄妹轻易点头，心中惶恐起来，担心苍芙手底下有了人就不打算再要他，当机会真的要溜走时，他又变得患得患失。
苍芙眼风从他脸上扫过，刻意不理会，转头先问冯希。
“一起吗？我有不错的项目想和你合作，有意向的话，我这两天就把产品研发计划和设计图发给你看一下。”
虽然苍芙这番话说得模糊不清，但见识过她技术的冯希如同猛虎扑食般两眼放光，一连说了十几个“愿意”，像是出了故障无法关停的闹钟。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雇佣关系，我给你发工资，怎么样？”
冯希被触发了新的关键词，又开始疯狂说“好好好……”
“嘘。”苍芙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嘴唇。
冯希乖乖闭嘴。
阿道吾松了口气，心想总算轮到自己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认为在暂时无法获得新松出境资格的境况下，先跟着苍芙也好，至少陆惟生是一座不错的靠山。
虽然他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称联盟对陆惟生的容忍度逐年降低，极有可能出手清理门户，但即便到了那一步，中间也隔着一个苍芙，想要撇清关系不难。
阿道吾做好了say
yes的准备。
哪怕称不上摇尾乞怜，但他这会儿看起来像极了叼着饭盆的犬科动物。
谁知苍芙忽然站起来，“生哥，可以放藤野兄妹和冯希离开了。”
“嗯，我通知人过来。”
“等等，那我呢？”
心慌之下，阿道吾嗓音颤抖。
“你？”苍芙转头看向魁梧的男子，微微一笑，“安心等待受审监禁吧，你被pass掉了。”
“为什么！我、我只是想花点时间考虑一下，你想让我替你做事，不能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阿道吾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声嘶力竭。
“噤声。”陆惟生再次面露警告。
他站在女子身侧，如同一只大型成熟体护卫犬。
苍芙按住陆惟生的手，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生气。
陆惟生就这么被安抚好了，他把打发时间用的破打火机丢在一旁，转而牵住苍芙的手。
阿道吾深吸一口气，看着苍芙，“给我一个理由。”
苍芙耸肩，“很简单，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在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