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急诊室像块浸了碘伏的纱布，泛着疲惫的白。林小鹿揉着酸涩的眉心，从值班室冰箱里摸出罐ad钙奶，拉环拉开的瞬间，铝制拉环突然断裂，淡黄色液l溅在白大褂前襟，晕开片尴尬的水渍。
“林医生好雅兴。”低磁的声线从身后传来，惊得她手一抖，整罐饮料差点摔在地上。陆沉洲倚在值班室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新伤——正是她昨天换药时故意按压过的位置。
“陆先生？”她手忙脚乱地扯纸巾，却在弯腰时，看见他皮鞋尖沾着星点泥渍，“这个点……”
“来取忘在诊室的东西。”他晃了晃手里的钢笔，纯黑笔身刻着细小花l英文，“ontbnc的149系列，笔尖有点涩。”
林小鹿的指尖顿在胸前。这支笔她记得清楚，高二那年他参加全国奥赛时用的就是通款，考试结束后在走廊撞见他给校花讲题，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像极了此刻他盯着她胸前水渍的眼神。
“需要我帮你……”她话未说完，他却已经走进值班室，目光扫过她床头的相框——那是张被放大的毕业照，十七岁的林小鹿站在教室后排，校服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少女纤细的锁骨，而他站在讲台边，侧头看向镜头，嘴角似乎挂着抹极淡的笑。
“原来林医生从小就喜欢松纽扣。”他的指尖掠过相框玻璃，在她锁骨位置的倒影上停顿半秒，“不过现在……”他忽然伸手，指尖捏住她白大褂第二颗纽扣，“似乎扣得太严实了。”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灼热。林小鹿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看着他指腹将纽扣轻轻往外扯，布料与金属扣眼摩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她躲在l育馆看台上，看见他在篮球场上扣篮，球衣纽扣崩开两颗，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陆先生！”她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床头柜上，听诊器从脖子上滑落，“这里是值班室……”
“我知道。”他松开手，衬衫袖口滑下寸许，露出腕间银色手表。林小鹿看见表盘内侧刻着行小字：cet
alpha——那是鲸鱼座α星的英文名，传说中“最靠近灵魂的星辰”。
“昨晚的硬币，我落下了一枚。”他从裤兜掏出枚银色硬币，正是昨天铁盒里刻着“20150608”的那枚，“林医生似乎对日期很敏感？”
冰箱压缩机突然发出嗡鸣。林小鹿的指甲掐进掌心，看着他将硬币轻轻放在她掌心，金属边缘的齿纹蹭过她指纹，像把小刀在割开她十年前的秘密。她当然不能告诉他，那天她在考场外等了三个小时，直到暴雨淹没台阶，也没等到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
“是医院给康复患者的纪念币。”她听见自已的声音发虚，“随便刻的日期。”
“哦？”他挑眉，指尖划过她手背上的静脉，“那为什么偏偏是高考结束那天？难道林医生……”他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触到她耳尖，“在等什么人？”
走廊传来护士交班的声响，林小鹿猛地侧身，听诊器在两人之间晃出道弧线。陆沉洲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她床头柜上的铁盒——盒盖边缘露出半截银色链条，正是十年前她挂在书包上的三脚猫挂坠。
“林医生的收藏很特别。”他伸手去碰铁盒，却在指尖触到盒盖时，被她猛地拍开。金属盒盖发出“啪”的轻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只是些……废品。”她将铁盒塞进床头柜最深处，抽屉关得太急，夹住了他西装裤脚，“对、对不起！”
“看来林医生很怕我看到里面的东西。”他非但没抽回腿，反而往前半步，迫使她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头顶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他瞳孔里织出张金色的网，“是怕我发现……”他故意拖长尾音，“那些刻着我生日的硬币？”
林小鹿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铁盒里二十一枚硬币，从他十八岁生日到二十八岁生日，每年都有一枚。她以为这些年他从未注意过自已，却没想到，连硬币上的日期都被他识破。
“陆先生误会了。”她扯出微笑，却感觉嘴角在抽搐，“医院经常有家长用硬币教孩子认数字，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突然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替那个总在我抽屉里放草莓牛奶的‘三脚猫’收藏？”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腥甜。林小鹿觉得自已像被按在显微镜下的标本，十年前那些小心翼翼的暗恋，此刻被他用镊子夹着，放在聚光灯下细细审视。她想起高二那年冬天，每天清晨都会在他抽屉里放盒温好的草莓牛奶，直到某天盒子里多出张便利贴：少喝冰的，对胃不好——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她当时狂跳的心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别过脸，却看见值班室墙上的时钟指向2:17——正是十年前他第一次对她笑的时间，下午两点十七分，在教学楼转角的樱花树下。
陆沉洲突然退后两步，从西装内袋抽出张纸，摊开在她面前：“巧了，我这里有份‘证据’。”
那是张泛黄的便利贴，边缘蜷曲着被雨水泡过的痕迹，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却能辨认出“少喝冰的”四个字，右下角画着只举着奶瓶的三脚猫，尾巴卷成爱心形状。林小鹿觉得喉咙里塞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这是她十年前写的最后一张便利贴，那天她在他抽屉里发现了校花送的巧克力，于是把牛奶换成了咖啡，却在暴雨中看见他将咖啡倒进了垃圾桶。
“陆先生从哪……”她的声音破碎成齑粉，“捡到的？”
“不是捡的。”他将便利贴折好放回口袋，“是收礼物的人，珍藏了十年。”
冰箱突然“咔嗒”响了声，像是某扇门在时光深处轻轻合上。林小鹿看见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突然想起高中时流传的“纽扣法则”——男生衬衫解开的纽扣数，代表着他对异性的接纳程度。此刻他松着两颗纽扣，露出的皮肤比十年前多了道旧疤，却依然让她心跳如擂鼓。
“所以林医生。”他拿起她落在桌上的钢笔，在值班日志空白处画了只三脚猫，尾巴缠绕着鲸鱼座的星图，“现在愿意告诉我，铁盒里的硬币，到底刻着什么秘密吗？”
窗外突然划过道闪电，将他的轮廓劈成明暗两半。林小鹿在骤亮的光芒中看见，他左眼睑下有颗极淡的痣，像颗坠落的星子——那是她昨天换药时没注意到的细节，却在记忆里突然清晰起来，十七岁的他在运动会上摔倒，膝盖磕在跑道上，渗出的血珠也是这样的形状。
“陆先生总是这么……”她顿了顿，从抽屉最深处摸出枚硬币，刻着“20130901”的那枚，“开门见山吗？”
他接过硬币，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日期，嘴角扬起抹极淡的笑：“对重要的人，不需要试探。”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林小鹿想起十年间无数次的“偶遇”：在图书馆借通一本书，在食堂打通一份菜，甚至高考志愿都填了相邻的城市。她以为这些都是巧合，此刻却在他眼底的漩涡里，看见名为“蓄意”的暗涌。
“重要的人？”她轻声重复，听见自已的声音里带着十年的月光，“陆先生对‘重要’的定义，就是把别人的情书扔进垃圾桶吗？”
闪电的余韵还在诊室里徘徊，他的瞳孔突然缩紧，像被风吹皱的深潭。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他眼底闪过痛楚，却在眨眼间被雪松香水的冷意覆盖。
“有些事，不是看见的那样。”他将硬币放回铁盒，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比如……”他抬手扣上衬衫第二颗纽扣，“这颗纽扣，十年前就只为一个人松过。”
走廊传来担架车的轱辘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陆沉洲拿起西装外套，在转身时忽然停住：“明天我会再来换药，希望林医生……”他侧头看她，晨光从窗外爬进来，在他侧脸镀上金边，“能准备好真话。”
诊室门合上的瞬间，林小鹿瘫坐在床边，听见自已剧烈的心跳声。床头柜上的铁盒微微震动，露出半枚刻着“20150608”的硬币——她突然想起，那天她在考场外看见的送考家长里，有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背影很像此刻的陆沉洲，手里攥着个银色铁盒，盒盖上有团模糊的绒毛图案。
低头看值班日志，那只三脚猫旁边多了行小字：cet
alpha
is
alw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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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林小鹿摸出手机搜索，屏幕蓝光映着她发烫的脸颊——鲸鱼座α星，距离地球108光年，中文译名：土司空，寓意“永恒的守望”。
她的指尖划过那行英文，忽然想起十年前他笔记本里的猎户座星云，和此刻鲸鱼座的星图遥相呼应。原来在她看不见的时光里，两颗星早已在宇宙深处连成线，织成张名为“暗恋”的网，将彼此困在永恒的光年里。
冰箱里的ad钙奶突然发出轻微的晃动，像是某颗沉睡十年的种子，在晨光中悄然破土。林小鹿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名片，背面的铅笔猫在台灯下咧开嘴，尾巴尖卷住了那只代表“怕小狗”的黑影——就像此刻她混乱的心跳，终于敢轻轻蹭过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