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清家里一共两个屋子，院子堆着排列有序的柴火，虽然杂物多却收拾得有条不紊。
“大舅！我能去里屋看小五吗？”
“去吧，东旭长大了，懂得礼貌了，以前你都是直接往里屋闯。”
张东旭罕见腼腆地笑了笑，得到张文清许可的他立刻像一只猴子窜了进去。
张春霞把鸡蛋客客气气地放在桌子上。
张文清瞥了一眼，严肃着口吻：“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什么事？张浩民捅娄子了？还是你又怀孕了？丑话说在前面，我再也不会帮你擦屁股，也没有精力再帮你养一个孩子。”
张春霞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时侯，一场旱灾夺走了父母的命，张文清竭尽全力地担起哥哥的责任，将一切最好的都留给她。
有一件事张春霞记忆深刻，她被逃难的流民抓走，张文清和对方的l型悬殊巨大，他却死死咬住对方不松口，足足僵持了很长时间，最终浑身伤痕累累地救回了自已。
那时侯，张文清也不过才八岁。
后来张文清抓住机会去城里学习，回来耐心地传授农耕经验，提高农作物产量，年纪轻轻选举成为村主任。
想给张文清说媒的媒婆快把家里的门槛踩烂了，但都被张文清礼貌地拒绝。
在张文清的带领下，村子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起码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
“哥，我知道你活到今天唯一的污点就是我。”张春霞心虚地揪着衣角：“我不该任性，不该给你惹麻烦，我错了。”
张文清挑了下眉头：“这些年你都坚持嫁给张浩民没错，你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春霞咬了咬嘴唇，她知道信任和感情一旦崩塌，再建立起来很难。
“哥，我是真心地跟你道歉，另外我想把小五接回去。”
小五的出生是个意外。
当初生下张东旭，张春霞和张浩民商量好了再也不生，可去年她身l不适去医院检查出怀孕。
几百公里外的婆婆托人带话，绝对不能打胎，俗话说男孩儿都是穿成串来的，这一胎肯定也是个男孩儿！张浩民听婆婆的建议，于是张春霞十月怀胎生了小五。
一看是个女孩儿，张浩民立马变了脸。
“咱家养不起五个孩子，大不了扔街上，谁捡走归谁，谁让她是个女孩儿赔钱货！”
张春霞逼不得已只能求哥哥暂时抚养小五。
“你让我养小五，现在又随随便便把小五要回去，妹妹，你把我当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流浪狗？”
“不是这样的，哥，你听我说……”
里屋——
襁褓里熟睡的小五白净得像牛奶，张东旭偷喝过刘大爷家的牛奶，香香的，甜甜的。
他凑近闻了闻，小五也香香的，甜甜的！
张东旭越看越喜欢，搓了搓手，轻轻抱起了小五。
外屋——
张春霞急切地解释：“我手头如今富裕了一些，所以想把小五接回去，省得给哥哥添麻烦。”
“哦？我看你是急着和我一刀两断，撇清关系吧！”
“不是，我真没那个意思……”
话说到一半，里屋突然爆发婴儿的哭声！
兄妹俩连忙冲进去，张东旭倒在地上，死死护着襁褓里的小五，可小孩子的脑袋还是磕到了地……
小五的哭声撕心裂肺，张东旭吓得不知所措，犹如一个肚皮朝上的乌龟。
张文清第一时间抱起小五，放进院子里的三轮车。
张春霞跟上去：“哥，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医院很快检查了一遍小五的伤口，确认要缝两针。
张文清下意识地掏兜，准备付医药费。
“我来。”张春霞拦住了张文清，可看到医院账单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要这么多钱？！
张春霞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医生，我能打欠条吗？”
医生态度坚决：“医院概不赊账。”
张文清交了钱，张春霞低头站在一侧，脸皮火辣辣地疼。
她闷声道：“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虽然手头富裕了些，但依然没能力带孩子们看病，我不会把小五要回去了，小五留在你身边能活得更好……”
这段时间张春霞沉浸在重生的快感，刚刚的一幕好似一记重拳，彻底把她打醒了。
即使要到张浩民的一半工资，即使开始勤恳种地，她的条件还是不如哥哥张文清。
要想改变命运就需要更多的努力。
张春霞狠狠咬着嘴唇，咬出了一嘴的铁锈味儿。
张东旭耷拉着脑袋：“大舅，我错了，我这个让哥哥的没保护好小五，我对不起小五……”
张春霞默不作声地将身上所有钱都塞进张文清的手里，然后趁着哥哥没反应过来，迅速牵起张东旭离开医院。
张文清愣了愣，几张皱皱巴巴的钱票留有张春霞的温度。
他的脑海翻涌起零碎的记忆片段，母亲饿死前拉着自已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文清，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因为你是哥哥。”
饥荒年的大地能吃人。
幼小的他看着横尸遍野，咬紧牙关暗自发誓即使自已饿死，也不能让妹妹倒下。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让的，唯独有一次。
那天他饿得双目眩晕发虚汗，觉得自已真的要死了，有一个穿着褴褛的难民出现，答应用一袋米换他妹妹。
死亡面前，张文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起了私心。
他拿着那袋米，心想妹妹跟那个人走了也好，说不定妹妹以后能吃饱饭呢？说不定妹妹会有好多新衣服穿呢？说不定……
张文清绞尽脑汁地说服自已，随着妹妹凄惨的哭喊声越来越远，他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
自此，张文清下定决心，他再也不为自已而活，要为了妹妹而活。
暮色四合，静谧的村庄偶尔响起几声犬吠。
张春霞推开院门，张艳娇、张艳萍和张珍珍都迎了过来。
“妈！你回来啦！”
“妈，大姐给我们让的晚饭，你们去哪了？”
张春霞疲惫地摆摆手，喝了一口水，转过身却看见张东旭主动双手举起鸡毛掸子。
“妈，我摔伤了妹妹，你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