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普遍早结婚，张春霞第一次见到张浩民是经过媒人介绍，两人简单地谈论了两句，之后便被亲哥请走，委婉地拒绝了这桩婚事。
张春霞父母死得早，从小到大唯一有过深入接触的男人就是亲哥张文清，所以天真地认为所有男人都和自已亲哥一样有担当有能力。
她背着亲哥偷偷和张浩民在柴火垛后面约会，一轮明月含羞带怯地藏在云彩里。
有一次张浩民的烟头把柴火点着了，差不多全村的人都赶过来，正好撞到两人在一起。
那时侯男女私会象征着不检点、不孝顺、不清白，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把张春霞淹死。
关键时刻，张春霞的大哥出面，硬着头皮告诉村民，自已的小妹和张浩民定下了婚事。
出嫁时有多欢喜，张春霞现在就有多憎恶！
“你老瞪我干嘛？告诉你一件好事，咱们家发财了，我最近手头宽松得很，还不快点给我炒两个好菜……”张浩民拎着一瓶酒路过张春霞，刚把包裹着油纸的花生米从怀里拿出来，看见坐在小板凳上的张艳梅禁不住一愣。
“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的？”
张春霞让张艳娇带弟弟妹妹们回到里屋，等到剩自已和张浩民两个人的时侯，她冷冷一笑。
“张浩民，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啊？”
张浩民目光闪了闪，有些心虚地偏过头：“我失望什么？你发什么羊癫疯？”
张春霞握紧拳头，猛地冲过去抢过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把女儿卖了换酒，你不是个人！”
“放屁！卖女儿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每个月工资就那么一点儿，都怪你像老母猪似的不停地生女孩儿，生不出有用的男孩儿！养了一群该死的讨债鬼！反正女儿迟早嫁人，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只不过把这盆水早点泼出去换点钱给老子花一花，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谁家媳妇敢对丈夫这么说话？信不信我教训你！”
张春霞不由分说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递到张浩民手里。
“来，有本事今天砍死我，否则你这辈子睡觉都别闭眼！”
“你！”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张春霞捏准了对方外强中干的性子，张浩民平日里也就敢吹胡子瞪眼唬唬人，家里真发生什么大事，他跑得比兔子都快。
果然，不过眨了几次眼睛的时间，张浩民怂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刀放在桌子上，生怕割到自已。
张春霞却拿起刀，用力地砍在桌子上，震得张浩民浑身颤了颤。
“你再敢打孩子们的主意，信不信我跟你玩命。”
张浩民张了张嘴，目光又扫到那把菜刀，最终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烦躁地起身离开小院。
“泼妇！我娶了个泼妇！家门不幸！天上的老祖宗您们快显灵把这种毒妇带走吧！”
张浩民的骂声逐渐远去，张春霞知道自已暂时赢了，对方不会也不敢再动一些歪脑筋。
她现在不能和张浩民离婚，因为手里一点积蓄都没有。
无论什么年代，有钱才是王道。
何况离了婚，她要独自抚养这几个孩子，所以必须抓紧想赚钱的办法……
月明星稀，盛夏织就了乡野间的蝉鸣。
几个小孩子虽然在里屋，却将父母的吵架听得一清二楚。
“爸妈为啥吵起来了？”张东旭问。
“你傻啊，还没听明白吗，爸要把老三卖了……”张艳萍翻了个白眼。
“啊？爸忒不是个东西了！凭什么卖三姐？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四弟，目前来说你只是个boy。”
“boy是啥？”
“诶呀就是男孩儿的意思，我说的是英文，你有空也学习学习，只有学了英文才能出国，听说国外连空气都是甜的。”
“什么？甜的？有多甜？空气是什么？能吃吗？比肉还好吃吗？”
“这个……诶呀你问题太多了，闭嘴吧！”
张艳娇合上书，一脸担忧地看向始终不吱声的张艳梅。
“三妹，你别往心里去。”
“大姐，爸是不是最讨厌我？为什么只挑了我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们最喜欢你。”
张艳梅沮丧地耷拉下眉眼，突然大哭起来：“我讨厌爸爸！爸爸最可恶了！我讨厌男人！”
听到哭声的张春霞连忙走进里屋，抱起了张艳梅，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
一直安慰到深夜，其他孩子都睡下了，老三才慢慢停止哭泣。
“妈妈，你喜欢我吗？”
“当然了，我最喜欢你了。”
老三慢慢露出笑容，余光瞥到弟弟张东旭睡觉踹了被子，于是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
睡觉前，小家伙好奇地问：“妈妈，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
张春霞怔了怔，恍惚间想到了自已的上辈子，她确实重男轻女，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前面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是用心起的，唯独老三的名字承担了家里生男孩儿的期盼。
“妈妈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以后你叫珍珍，是妈妈的宝贝。”张春霞宠溺地点了下小家伙的鼻尖。
“好！”
第二天，张春霞带三女儿去了派出所改了名字。
三女儿兴奋了一路，回到家冲进里屋大喊：“我有新名字啦！以后我叫张珍珍！”
穿着花裙子的张艳萍立马跑过来：“妈，我也想改名字，我想叫玛丽莲梦露！”
张春霞皱眉，径直走进里屋，然后把张艳萍藏在枕头下的国外明星海报一股脑拿了出来。
“妈！你干嘛！我不改名了！求你千万别动这些海报！”张艳萍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它们是我的命根子啊！”
“你再崇洋媚外，信不信我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不要啊！妈！我知道错了！快还给我！”
面对苦苦哀求的二女儿，张春霞拿出了铁石心肠：“你以后每天背一篇古诗或者散文，连续正确背五篇我就还你一张海报，连续背错三天我就烧一张，你的海报、你的玛丽莲梦露能不能安全就看你的努力了。”
张春霞把海报放在二女儿绝对够不到的柜子上，任凭对方如何撒娇都不心软。
二女儿咬咬牙，拿出落灰的语文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背。
张春霞扛锄头去了田里。
八月份的田埂还没到正午时分就热得令人望而却步，戴斗笠的村人有的扛锄头、有的提水桶、有的牵着老水牛陆陆续续经过。
自从张浩民去国营厂上班，家里的几亩地一直空着没人种。
这正是张春霞挣钱的第一步。
种水稻肯定来不及了，她必须赶在九月前把这片地收拾出来，准备种一批小麦。
张春霞撸起袖子说干就干，双脚踩进全是野草和砂石的农田。
牛玲叮当响，村子里渐渐升起炊烟。
忙碌一天的张春霞回到家，累得腰酸背痛，汗水打透了衣服。
她往盆里装记水一边洗衣服一边琢磨别的赚钱办法。
张浩民今天回家得早，看见让家务活的张春霞，冷冷一哼：“对嘛，女人就应该低眉顺眼地干活。”
他脱下工作服的外套扔进盆里，然后被张春霞嫌弃地扔到地上。
“张浩民，你工资呢？”
“干嘛？”
“以后你的工资必须给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