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如今难道还有空抱着牌位伤神？倒不如先去关怀一下——”
“定国公府的那位沈大人。”
北祁才刚入秋，夜里的天气就冷了起来。
柔清宫中还燃着安神香。
楚嫆正伸手提起那只梅花暗纹如意壶，低垂眼帘给对坐身着火红宫装的女子斟茶，闻言眉头一动。
“皇姐此话何意？”
“哦……本宫忘了，这也才是今晚刚不久前的事情。”
楚瑶勾唇，染了红蔻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玉质杯沿，“妹妹消息向来不灵通，不知道也是正常。”
楚嫆抬眼，面上挂起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什么事情都罢，皇姐直说便是了。”
“北祁刚入秋，今天变天了，妹妹知道吧？”
见对面人不语，楚瑶杏眸生起得意，“马上就是中秋，离父皇生辰也不远了。这不，沈大人可给了父皇好大一个惊喜呢！”
“什么意思？”楚嫆冷了神色，攥紧的手指节发白。
如此幸灾乐祸的语气，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楚瑶见此笑意更甚，“我在养心殿可是听得清楚……”
“定国公沈砚之，携沈氏一族，朋比为奸、心怀不轨；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坏国之根基——”
“如今啊，已经证据确凿了。”她紧盯着对面人一字一顿，笑意愈深。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亲自去问问父皇不就知道了？”
“殿下等等！……”
宫门被猛地推开，叫喊声淹没在雨声里。
北祁的秋，北祁的雨，都那么让人心冷。
“公主！咱们先不去找陛下了，好不好？……公主，求您，听奴婢一句劝好不好！——”
嘶哑的哭叫被楚嫆抛在身后，在雨声中显得那么渺小。
镶着金丝的披风和白玉笼烟裙已经湿透紧贴在她身上，配合着这秋雨，令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一直跑，穿过道道宫门和数不清的狭长宫道，纵然身后哭叫始终不断，她也不曾停下片刻。
楚瑶所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那么和蔼敦厚的外祖父，北祁的鼎鼐之臣，忠心耿耿辅佐天子数年，怎么可能是那样的奸佞之人！
她才失去了母亲，难道今日还要眼睁睁看着沈氏全族罹难？
她要面见父皇！
天真么？自然天真。在这深宫中，她都早已是案上鱼肉自顾不暇。
可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
雨越来越大，还夹杂着雷鸣。
偌大的宫城被笼于黑暗，那养心殿中却依旧透着暖融融的光。
“陛下，这是太医院给您新开的药……”
“待您服药过后，奴就服侍您去歇息……”
声音从正殿内隐隐传来，隔着宫门有些听不真切，可那如珠玉掷盘般清冽温和的声音却引人联想。
联想拥有这般声线和温柔话语的男子是什么模样。
养心殿正殿内，身着金玉龙袍、已年近五十的北祁皇帝楚邕正坐在浮雕紫檀木书案前，闭目养神。
“……太医院如今连个药方子都搞不清楚吗？”
楚邕缓缓开口，“朕用了半月有余的药，现在告诉朕欠妥，新开药方？”
沉闷的声音冷冷掷在这养心殿中。
“陛下……陈院使说这旧药方倒也并无过失。只不过新药方来效更快，方中又有精心准备的安神凝魂补药……陛下龙l康健，指日可待。”
云濯声音清越如山泉之水，语气温驯。
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掌着白玉药碗，另一只手持着金丝汤匙。
汤匙往这深褐色药水里轻轻一舀，那指尖的白与汤药的褐，映衬得这手更是美到挑不出错儿来。
“陛下，云大人！”殿门打开，雨声骤然大起来。
一个小宦躬着身跑进来，匆匆行了个礼，“容乐公主在殿外求见！”
云濯放下玉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微微低伏着身子，可依旧掩不住颀长秀美的身姿。凤眸如墨晕染。
见楚邕依旧闭着眼不发一言，那绯色薄唇抿了又抿，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小宦不敢抬头，只抖着身子默默侯着。
“容乐？”楚邕声音沉郁，“快到戌时了。怎么，她现在来，是要问朕沈姝棺椁置于何处，还是说要给那沈砚之伸冤？!”
他手狠狠拍在书案上，震得玉碗连通汤匙泠泠作响。
小宦吓得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方才正在养心殿外，说，说定国公……”
“朕近几日身l不适，她不知道么？”楚邕挥袖起身，面色难看，“雨下得大，遣人送公主回去。”
“公，公主说，”小宦声音嗫嚅，“说陛下若是不见她，她就要一直跪在养心殿外……”
“那就由她跪着吧！”
楚邕不怒反笑，转身就朝寝宫走。云濯要跟着，楚邕挥手制止，“不必跟着朕了。容乐身子自幼不好，她若支持不住了，就送她回去。”
云濯眸光浮动，低声道：“奴明白。”
·
“公主，您都流血了，奴婢去请太医，奴婢带您回去！”紧跟楚嫆身旁地怜秋也已经浑身湿透。
方才楚嫆跑得太快，她只顾着去追，却忘了带把伞。
如今她也只能跪着，伸出手抱紧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人儿。
刚才楚嫆脚下一个不留意，狠狠从一处宫殿台阶处摔了下来，不但扭了脚踝，小腿上还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现在不住地往下滴血。
“不。”楚嫆脸色难看，妆全花了，原本发间漂亮的金钗已经不见，唯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眸泛着水光。
她伸手挣开了怜秋的怀抱，任由冷风钻进她的身子，让她不住地颤抖。
雨一直下，养心殿的光在楚嫆眼里渐渐模糊。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湿透了的厚重裙摆。
……
“圣上是不会见您的，殿下。”
清冷的声音在雨中突兀响起。
头晕难受的楚嫆闻言抬起头，只见那人身着鸦青色流云锦袍、外披白玉披风，身姿秀雅。
即便昏暗中看不清五官，模糊间只瞧得见轮廓，却也会觉得他容貌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