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仪仗抬着周元庭的御辇,穿过重重宫门。
最终,停在了乾清宫外。
周元庭步入这座象征帝国权力中枢的殿宇。
空气里飘散着檀香,清冷,肃穆。
头顶,“正大光明”的匾额在晨光里,金灿灿的有些晃眼。
时辰还早,御门听政没到时候,大臣们仍在宫门外候着。
周元庭没急着去乾清门,反而先走向了御案。
殿中央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龙案,奏折堆得跟小山似的。
黄绫封面,青布封面,还有几份用了加急的红漆封缄。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西北边镇的急报。
“……瓦剌骑兵寇边,连陷三堡,守将张诚力战殉国,伤亡八百余,粮草告急……”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元庭指尖收紧,又拿起一本。
江南道的奏疏。
“……连日暴雨,江水泛滥,冲毁良田万顷,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恳请陛下速发帑银,开仓赈济……”
放下,再拿起一本。
湖广巡抚的密奏。
“……地方官吏与劣绅勾结,隐匿灾情,私吞赈灾粮款,民怨沸腾,已有刁民啸聚山林,恐生大变……”
一本。
又一本。
周元庭翻看的动作越来越慢,心却越来越沉。
寒意,一点点从心底往外渗。
边关告急,处处烽烟。
腹地灾荒,百姓挣扎在生死线上,甚至已经有了农民起义的苗头!
官场呢?腐败横行,上下勾结,沆瀣一气。
那些老油条最擅长粉饰太平,只怕这真实的情况,比奏折上写的还要糟烂百倍!
这他娘的叫什么太平盛世?
狗屁!
这分明就是个内里早就被蛀空了,摇摇欲坠的破烂帝国!
原主那傻子的记忆里,竟然还是歌舞升平,朝堂一团和气?
全是那帮尸位素餐的老狐狸和阉人,联起手来糊弄出来的假象!
真把他这个新皇帝当当傻子糊弄!
“来人。”
周元庭声音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一个小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奴才在。”
“抬起头来。”
周元庭盯着他,声音不高,但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骨子里去。
小太监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犹豫了好几息,才极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周元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伸手指了指龙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这些奏折,你平日里可曾帮着整理过?或者……听旁人说起过里面的内容?”
“回,回陛下……”小太监吓得声音都在发抖,话都说不囫囵,“奴,奴婢……奴婢只是负责殿内的洒扫,还有……还有搬,搬运这些东西……”
“搬运?那就是碰过的。”
周元庭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朕且问你,奏折上说宁远的兵都快没饭吃了,可有此事?”
小太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滚落。
他不过是乾清宫里一个负责打杂跑腿的小角色,哪里敢掺和这种军国大事?
一句话说错,脑袋就要搬家,他还是懂一点的。
“奴婢……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嗯?”
周元庭拖长了语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问。
小太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
“陛,陛下饶命!奴婢……奴婢……”
他想咬死了说不知道,可又怕眼前这位新君雷霆震怒,当场把他拖出去杖毙;
想硬着头皮说点什么,又怕说错了哪个字,或者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那些大人物灭口。
宫里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这简直是两难,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看着他吓得就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周元庭冷哼一声,面上却稍微缓和了些许,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行了,朕恕你无罪,你只管把你听到的,知道的说出来。”
“若有半句虚言,或者敢替人遮掩,朕绝不轻饶。但若是实话实说,朕不仅不怪罪你,还会赏你。”
周元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小太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皇爷……不怪罪?还可能有赏?
这……这怎么可能?
但他看着周元庭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
小太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回,回陛下……蓟辽那边,听,听司礼监的大人们私下里说……确实,确实难得很……”
他声音依旧发颤,但总算连贯了起来。
“军饷……常,常有拖欠……兵部和户部,总,总是互相推诿……听说,听说有些将领,克,克扣军饷去……去填补亏空……”
“还有,还有山东的灾民……听说,听说朝廷发的赈灾粮,到了地方……就,就没剩多少了……好多,好多都进了……进了当地官老爷的粮仓……”
“还有……还有……”
小太监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埋越低,似乎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又怕被别人听见。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周元庭,发现皇帝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深沉得可怕。
“江南那边……听说,听说有些官员,和,和士绅勾结,囤积生丝,故意抬高价格……逼得,逼得好多小织户都活不下去了……”
周元庭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案的边缘。
克扣军饷、贪墨赈灾粮、官商勾结……
这些腌臜事,果然比奏折上写的要严重得多!
这个腐朽的帝国,根子都快烂透了!
“还有党争……”
小太监鼓起勇气,又补充了一句。
“朝堂上的大人们……好像,好像分成好几派……天天,天天为了些小事吵个不停……互相,互相弹劾……正经事,反而,反而没人管……”
够了。
周元庭心中已经有数。
这大周朝,内忧外患,吏治腐败,党争不休,百姓困苦。
这龙椅,坐着可真是一点都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怒火。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面,把权力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从这个门出去,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知道!陛下……陛下什么都没问,奴婢绝,绝不敢和旁人乱说!”
“很好。”
周元庭点点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小安子。”
看面前小太监连连磕头,额头都磕红了,周元庭低头挥了挥手。
“退下吧。”
小安子如蒙大赦,连滚爬带地退了出去,直到跑出大殿,腿肚子还在发软。
周元庭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眼神冰冷。
他起身整理身上龙袍,大步朝殿外走去。
眼下,该去会会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了!
他倒要看看,这御门听政,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又能演出怎样一出“国泰民安”的好戏!
“摆驾!”
周元庭的声音穿透殿门,带着一股凛然的寒意。
“去乾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