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痴情司判词初显影
太虚幻境的痴情司原是用螺钿嵌就的镜花水月殿，檐角悬着十二串鲛绡灯，每盏灯里都封着人间未散的情魄，微光摇曳时，便映出无数对影交叠的痴男怨女。琉璃侍者随昙摩仙人踏入殿中，忽觉足底生寒
——
地面竟是整块通灵玉铺就，纹理间流动着赤珠草的血痕与贝叶经的墨香，每走一步，便有细碎的
“劫”
字从玉纹里浮出。
殿中央立着紫檀雕花案，案上摊开的《薄命司情劫录》足有三尺厚，封面以金线绣着昙花包裹玉连环，九瓣昙花瓣片各不相通：首瓣半开似僧衣微敞，末瓣将谢如骨灰飞散，环心处嵌着滴未凝的血珠，正是人间辩机胸前红痣的虚影。“这封面每落一瓣，人间便生一劫。”
昙摩指尖划过封面，最顶层的花瓣突然颤动，竟从金线里渗出真血，在通灵玉地面映出弘福寺菩提树开花的场景。
琉璃侍者翻开第一页，见素白笺上用泥金写着辩机判词，字迹边缘渗着檀香：
“昙花一现照红尘，半袭袈裟裹骨焚。贝叶经中藏玉字，原是灵河旧客魂。”
判词旁绘十二幅小像，第一幅
“僧衣半透茜纱影”：辩机抄经时，袈裟下隐约可见茜纱裙角；第五幅
“玉连环锁并蒂莲”：高阳公主腕间环与他经箱残页相扣；末幅
“菩提树下烬成灰”：二人骨灰共埋树下，灰烬中开出并蒂昙花。每幅小像的莲心处都凝着血珠，细看竟是琉璃侍者的指血所化。
“看这‘袈裟裹枯莲’，”
昙摩指尖轻点第二幅图，画中辩机袈裟紧裹枯莲，莲心血珠正滴在
“戒”
字上，“枯莲原是赤珠草所化，袈裟却是你碎琉璃瓶时溅的霜
——
情与戒，早就在这图里绞成了死结。”
琉璃侍者触到图中血珠，忽觉指尖刺痛，掌心竟浮现出与辩机相通的红痣，正是将来她在人间掌心的昙花印倒影。
翻至高阳判词页，笺纸竟泛着琉璃光，字迹用甘露混着赤珠草汁写成：
“琉璃露尽赤珠泪，金枝偏作草木身。玉连环断情丝结，来世犹寻贝叶人。”
旁绘十二幅小像，第三幅
“金銮殿上掷玉杯”：公主怒掷玉杯，酒液在辩机袈裟上染出婚服霞帔；第七幅
“滴翠亭畔解香囊”：她故意将香囊掷水，露出足底与辩机相通的琉璃瓶胎记；第十一幅
“刑场泪溅玉连环”：她掌心红痣破裂，血珠与他颈间环碎相融。每幅像的衣纹里都藏着极小的
“刹那”
梵文，正是辩机帕角的绣字。
“你的琉璃露，全化了她的赤珠泪。”
昙摩望着第七幅图中，高阳足底胎记与辩机胸前红痣相印的画面，“金枝成了草木，草木偏要攀金枝
——
这劫数，原是你二人互相缠出来的。”
琉璃侍者忽觉腕间玉连环发烫，环上
“刹那永恒”
四字竟在判词页上投下阴影，恰好盖住
“来世犹寻”
四字，仿佛早预言了红楼世界的再遇。
此时，封面昙花的第二瓣突然飘落，花瓣穿过通灵玉地面，化作人间弘福寺的檀香，飘向辩机生母的产房。琉璃侍者看见，飘落的花瓣上竟显出血字：“第一劫檀香孕瑞”，正是将来辩机出生时的异象。而判词页末，不知何时多出一行小字：“警幻仙子册，赤瑛侍者名，此是下劫因”，字迹淡如晨露，却是昙摩仙人的真迹。
“这些判词，早已在你碎琉璃瓶时写就。”
昙摩合上簿册，通灵玉地面突然浮现无数情劫碎片：辩机抓周时攥紧的残页、高阳初遇时墨蝶绕环、二人共饮符水时的血印……
最终都聚成封面昙花的花蕊，“每落一瓣，便是你们在人间拆一次玉连环，补一次贝叶经
——
直到露尽泪干，方知这情劫，原是太虚幻境里，你我写给自已的往生咒。”
琉璃侍者望着封面渐渐凝出血痕的昙花，忽觉腕间玉连环轻响，环上赤珠草的卷须竟穿过时空，缠上了人间尚在襁褓中的辩机指尖
——
那个瞬间，弘福寺的菩提树突然抖落一片花瓣，恰好盖在新生婴儿左胸的红痣上，而皇宫里，刚落地的高阳公主正攥着拳头，指缝里漏出半片刻着
“刹那”
的琉璃碎光。这便是判词里最早显影的劫，是太虚幻境里，情与戒第一次，也是千万次的，温柔的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