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和阿姨尽量在不引起她怀疑的前提下交换眼神,但是陈今汐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她们现在已经十足怀疑陈今汐脑子出问题了。
秦妙脚开始向门外挪,拉着阿姨到外面商量,而陈今汐则飞速地把放在一旁的包拿过来,迅速检查,一副镶着不知道真钻还是假钻的墨镜,化妆包,纸巾,几个皮质夹子,她不耐烦地都拨到一边去,终于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是早上一直拿在手里的陌生手机!没错了,她迅速地下床来穿上鞋,只要解锁手机,她就至少可以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疯了,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她甚至想,如果是综艺节目,就去找出摄像头,然后大喊一声游戏结束。
甚至她还想如果是什么九星连珠导致穿越,那就爬到山上去坐着等星星再把她带回去。
她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看见远处窗户那边秦妙还在和阿姨在那里说着什么,于是闪身出来,向着相反方向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秦妙和阿姨已经发现了,她才不管呢,如果这个世界是像游戏一样有地图,这离谱的剧情就该只是发生在咖啡馆版块和医院版块,那她就接着跑,离开这两个披着人皮的npc,一直到跑赢那个恶作剧的节目组为止。
因此顾不得身后连声呼喊,自顾自直直地往走廊尽头冲,无奈早上匆忙穿出来的鞋实在是太不合脚,到了走廊拐弯处,一个打滑,整个身子没刹住,竟然往前一扑,好在胳膊撑在地上,不至于摔得五体投地。
好疼,之前在咖啡店门口就摔过一跤,乌青的印子还没有退,现在就又和地板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手机也甩出两米远。
她呲牙咧嘴地想要起身,却一时挣扎不起,只能咬着牙,忍着痛,慢慢地等四肢百骸的痛感过去。
眼前出现一双打理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她不由得顺着这鞋子向上望去,是个年轻男人,微微皱着眉看着她。
她忽然有些发慌,心跳得愈发快,不知是方才跑得太急,还是因为摔了好大一跤。
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强撑着起来,让到一边去,低着头等他走过,然而那双脚却一直也没有移动,奇怪,医院走廊宽阔的很呢,陈今汐忍不住抬头,正迎上那深邃的目光望过来,顿时觉得血液上涌。
身后方阿姨已经匆忙赶来,似是朝着那人说着什么话,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耳边血液轰隆隆地响,咬着牙强撑往回走。
才走出没几步,却又忍不住止了步子回望一眼,男人依旧停在那里,眼睛却并未看向她,陈阿姨已仍然在飞快地说着什么,于是她仍然扭头往病房逃,一口气到了病房门前,终究又忍不住往身后望去。
他穿着暗色西装,身材颀长,遥远却又分明的身形,站在那里,她又一次觉得无法控制这副陌生的躯壳,只得由着自己微微颤抖。
默默地走回床边坐下。
他是谁?或者,她其实也清楚他是谁。
但是为何这副身体会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激素,一波一波在体内激荡,她是平静的,也是悲伤的,也有落寞,也有淡然。
这一阵阵说不上来的滋味。
笃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已经走进来了,陈今汐咬着嘴唇,终是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正要开口问,却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是她的手机,该死,她刚才竟然忘记拿了。
于是脱口而出道:“还给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着她把手机从他那里抢过去。
陈今汐匆匆把手机塞进包里面,不肯再去看他。
“你不想联系家人吗?”陈今汐一愣,这才意识到是他在说话,沉稳平静的声音,于是转过头去。
他倒似是无比平静,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
陈今汐不由把手机拿过来。
说得倒容易,她又不知道密码。
他瞧着陈今汐只是望着屏幕发呆,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手机取过去。
陈今汐瞪大眼睛看他,只见他输入一串数字,手机竟然打开了。
她一时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男人接着熟练地在屏幕上轻点。
陈今汐心里直如有千头万绪,被他的指尖拨弄得纠葛如麻,她有几个问题得到了明确的回答,可是也因此,又产生了无数的问题。
她本希望这是一个梦,一切都是假的。
这样她便无需听从梦里的人皮怪物,哪怕这个怪物似乎对她有不容拒绝的魔力。
可是现在,一切都显得越来越真实,然而她却仿若临近溺死的人一般,那样乖巧地抬头望着水面,永别触手可及的陆地世界,一点点落到与天相对的海底,愈来愈远。
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陈今汐怔了一怔,那个海里的陈今汐睁开眼睛,吐出一个气泡来。
她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来,那声音接着唤:“姐姐!”竟然就是从手机里面传出来,陈今汐猛地一下凑近了,鼻尖都快戳到屏幕上:“行宇!”眼前一瞬间模糊,面庞上有凉凉的东西划过,陈今汐眨眨眼,才知道自己是哭了。
那头行宇还在焦急地唤:“姐姐!你还好吧,姐姐!”俊朗的少年,一如记忆中的熟悉面庞,不同以往的是一双眼睛中满是关怀。
好一会,她根本说不出话,只是由着眼泪掉下来。
过了许久方才平复下来,擦一擦眼泪,哽咽问:“行宇,妈妈在哪儿?”行宇在那头顿一顿才说:“姑姑去旅游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在!”她根本就止不住,所有的委屈一齐涌出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终于有一个人认出了她,告诉她,她并不是一个游离的孤魂,这个世界也并不是海底的泡沫。
她的弟弟在屏幕那头,真实的面庞,真实的声音。
行宇急着告诉她:“姐,我在美国读书。
”行宇在美国?为什么会在美国,十年前,行宇还在北京读化学啊,陈今汐泪眼朦胧地思索着,那边行宇已经着急地问她:“姐,你怎么样?”她想要强行平复情绪,深吸一口气,却仍然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行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好害怕啊。
”行宇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要慌乱,恨不得从那头钻出来:“姐,你别着急,听医生的话……”她似乎一直在哭,只是不断点头应着,行宇的话一会清晰得仿佛在耳侧,一会又模糊得好似在天边,有的时候答上两三句,有的时候只是怔怔地听。
行宇要她跟着那个陌生男人,去看医生,她就乖乖听话,只因为行宇在屏幕那一面。
那个男人让方阿姨找来一个轮椅推着她去做各种检查,医生在说话,机器在嗡嗡地转动,而她被人从轮椅上搀扶起来又坐下,最后有意识是在医生的一长串询问后,听到一个“选择性失忆”。
荒唐又可笑,她眼皮子越来越沉,听到这话只想举手打断,笑嘻嘻地宣布:“其实我是穿越来的。
”可是她太累了,最后只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在意识的最幽深处责怪自己,为什么总是睡着,时间多么宝贵,大学的时候恨不得实习论文两手抓,高中的时候恨不得打饭的时候背课文。
可她真的想睡,想让一切都变成梦,想要拥有一个彻底醒来,回到过去的机会。
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确认行宇还在,只有看到屏幕上的行宇冲她挥手,她才能更加安心,像一个婴儿般蜷缩着,倒在一个清冷又温柔的怀抱里。
一只手总是伸过来想要把手机拿去,她在梦里呻吟一声,抓得更紧了,于是那只手只好无奈地松开,任由她紧紧抓着。
她在迷迷蒙蒙之间做了一个梦,梦见少年时秋日的校园,下课出校门的时候脚踩在厚重的银杏叶上,喜欢那沙沙的声响。
偶尔能捡到一只干瘪的银杏果,不知道是哪一天掉下来的,竟然没有被来来往往的人踩碎,于是一边等着行宇,一边百无聊赖地撑着自行车研究那只果子。
她喜欢在一些实在没有办法学习的时间发呆,在学校不管是打水还是打饭,不趁机看一两个错题简直像是大逆不道,但是周五傍晚,大家纷纷返家的时候,安逸得叫人只想发一个地久天长的呆。
其实她车筐里装着用来一堆练习册,明明难得放两天假,却总觉得自己是在偷懒一样,非得要装满了东西才算有点安心。
行宇来得晚了,虽然从行宇的学校到她的高中骑自行车只要十分钟,但是星期五的下午,行宇的数学老师总喜欢拖堂,深秋的校园,少年一路飞驰着骑过来,深蓝色校服半开着,惹得路边的女孩子们纷纷回望。
早先她的同学们不认识行宇,很快就传出来某中有校草帅哥来接她,后来相熟的女同学就帮着出头解释:“那是陈今汐她表弟。
”行宇是她舅舅家的孩子,从舅舅去世起就和她们住在一起。
那时候十六开的校园小杂志,藏在桌子里传来传去,上头经常写,某某校草穿着一身校服,清澈如风,骑行在校园里,她一想到这种描述和行宇关联起来就觉得好玩,心想小杂志上可没写校草回家了还得帮忙择豆角做凉面呢。
他明明就像舅舅年轻时候一样嘛,永远笑着说话,笑着给他们做好吃的饭菜。
行宇在前面蹬着自行车,转过头来喜滋滋地跟她讲:“姐,姑姑说今天不回家吃饭,今天下馆子。
”她一听,也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于是催着行宇快走,一路比赛似的互相催促,快一点,快一点。
对,再快一点就可以到了,马上就会见到爸爸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