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 【战锤40k】良夜 > 第十五章

疼痛。
伤口已经合拢,因为感染而微微发着热,但那并不重要,他知道那伤不了他。
真正有影响的是已经被他生长好的肉体包裹住的弹芯。
两颗在手臂上,一颗在后背。
他知道,他应该找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尽快将它们挖出来。
男孩清理干净痕迹,穿过街道,他这一次走得太远,看见了闪烁着灯光的广告牌和橱柜里那些闪闪发光的商品,而不是肮脏的垃圾和街角。
他杀了两个正在抢劫的青年,剥掉了一个杀人犯的脸皮,拿走了他的三根手指。
而回报就是这三颗子弹。
用指甲就能做到。
但是……那很疼,那真的很疼……子弹在身体里摩擦的感觉也不舒服,但比硬生生地刺破皮肤,翻搅血肉,努力去拨弄要轻一些。
况且,他并非无处可去,也并非孤立无援。
他知道有个人一定会帮助他。
这种信念支撑着他,他跨过开着半扇窗户的小教堂,钻过不知多少污水遍布的小巷,然后是熟悉的交错的桥梁。
他到家了。
手臂的僵硬让攀爬比往日更难一些,但没有造成太多阻碍。
他绕开了所有视线: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告诉他,什么时候会有人往窗外看,可能会看到他的身影……然后他顺着打开的窗户爬进去,掉在小床上,熟悉的硬度和气味让他松了口气,紧绷疲惫的肌肉骤然放松下来。
他眯着眼睛趴在床上,鼻尖还有上一个男人留下的血的气味。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人一头撞进来,打扰他的休憩。
莱拉不在这儿。
自从那天伊莎把她带走之后,她就常常出去,去为帮派做事情。
他想跟着去,但女孩让他藏好自己,否则有的是想要捕获、利用他的人,到那时候就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莱拉,帮派。
他闭上眼睛,试图唤起那无数次袭来的、未来的画面。
无数次,他想要知道,女孩加入那帮派后会不会转变性情,从从前的无罪之人变成一个新的罪犯。
但他看不到,他从未看到过关于女孩的预言。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也在暗自庆幸这一点。
他的心不愿意伤害她,不愿意怀疑她,一点儿也不。
但有另一种东西,它永远以公正、冷漠而怀疑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
那也是他的一部分,但它们并不是一个协调的整体,而是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他安静地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身体含着那三枚弹芯咀嚼、消化着,像人吮吸三枚骨头。
脚步声。
从最低的那一层传来,夹在混乱的喧嚣声里。
但他听见了。
从脚步的轻重、频率和快慢中,他辨认出来,那是莱拉。
她打开了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神情疲惫,每一次都是如此。
帮派中发生的事情不停地消耗她的情绪和精力。
“你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她关上门,声音听起来很无奈,“他们把这一带划给我管了。
之后他们会直接找我要血税。
”莱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走到床边,“你怎么了?”“子弹。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动作更奇怪了,明明没有那么疼,但他所表示出来的却好像那疼得难以忍受似的。
“噢!”她马上拿出了医疗用具,皱着眉毛,轻轻托住他的手臂:“在这儿?”“嗯。
”他闷闷地说。
莱拉没有再问什么,她拿了麻醉剂,但是这种药剂对他几乎没有效果。
他身体的皮肤如此坚韧,她不得不用那把银色的金属片划开它,以出奇迅速的速度捏出了弹芯——她最近一定没少做这事,动作十分娴熟。
他还是发出了声音。
他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但这太疼了,尽管和他自己用指甲挖相比要好些,速度也更快。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疼痛变得越来越不能容忍,是什么让他变得软弱了?一阵压抑的咕噜声。
莱拉听见了。
她把一颗沾着乌黑血液的弹芯放在一旁,抬起头,看着男孩的眼睛。
那一刻,她皱着眉头、严肃而专注的表情变成了担心。
她看见了,他全黑的眼睛里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水雾,苍白的额头上有汗水,身体颤抖,正咬着嘴唇,竭力抵抗着疼痛。
男孩眨了眨眼睛,一颗水珠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
老天。
“马上就好了,我保证……这就好了。
”她飞快地说,从他身体里拿出了最后一颗弹芯。
他被剖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然后她马上放下刀,把散了一床的东西推到一边,抱住了他。
手臂揽住身体,他的头垂在她的颈窝,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后颈和脊背。
温暖,有些空荡,但仍然是柔软的。
最疼痛的部分已经过去了,但是他抱紧她,整个人都埋在她的怀里。
实际上他已经比莱拉高大了,他们看起来更像是莱拉整个人被他搂在怀中。
他仍然想要发出咕噜声,感受她的手一下轻一下重的抚摸,感受手指轻轻捏起皮肉的感觉。
是这些东西让他表现出超出实际伤势的疼痛、让他变得软弱吗?被安慰,被保护,被治愈,被帮助,黑暗中一双温暖的手。
他从不知道自己渴望这些东西。
不,或许只是此刻他才意识到而已。
这是他的心的那一部分所想要的,不是永远怀疑的那一部分,但或许连它也被打动了一点。
“你今天过得也挺辛苦的,是不是?”她问,声音很低,带着一丁点儿笑意,抚摸他的头发。
他没有动,他不想动。
他不想吃东西,只想休息。
他们躺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莱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因为今天的遭遇和可能的变故而忧虑:他们忽然把她居住的尖塔从低到高五十层,加上东边的一条街道划给了她,儿戏地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孩子来管理。
伊莎私下跟她解释了意思,只要她能够从他们手里收上来血税,那就算一个合格的管理者。
他们相信她的能力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当然啦,也得应对其他前来进犯的帮派成员或者什么的,不过这些对所有混帮派的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到底是缺乏人手,还是准备把她当做核心成员来培养,亦或是二者皆有?这真是天大的玩笑……而她所忧虑的,则是身边的这个小东西。
他的存在一定会被他们知道的,只不过弗兰特他们最近忙着整理帮派内部、抢夺并划分地盘、报复吠犬帮和西边一个趁火抢劫的帮派,没有腾出手来。
等他们知道了……他们会试着捕捉他,操纵他,利用他,让他为他们去杀人……不,绝对不行!她翻了个身,毫无睡意。
于是她拿出那块捡来的合金——它表面的纹路有点像木头,不重,有她的两个手掌大,刚好可以作为礼物的原材料。
她想给他的是一件雕塑作品。
莱拉在脑海中搜寻、思索着,在这个地方,她从前所熟悉的很多法律和常识都是背离现实的恶劣玩笑,但有些东西,更加抽象和宏大的东西是一样的,而男孩也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它的追求。
正义。
莱拉捏住尖角,用它削出较为圆滑的弧度。
那把形状不规则的金属刀片非常锋利,嘶嘶,嘶。
削、切、分割合金就像热刀子切黄油。
她雕刻出大概的形体,她的手势和动作——一手高举着天平,代表衡量,一手持着利剑,代表力量。
天平在前,高高举起;长剑则下垂,剑尖指地——不必要的暴力并不被提倡。
她的另一个明显的特征是蒙在双眼前的布条,表示正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为实现正义,哪怕天崩地裂。
她雕了一半,又低下头去看向沉睡的男孩。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永远像一座永恒完美的雕像,以最苍白的大理石雕刻。
时至今日,她已经见过了这男孩的很多面,凶残的,兽性的,正义的,孩子气的,知识渊博的,非人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东西啊。
如此矛盾,如此尖锐,如此犀利,像最年长的智者一样诉说自己的理念与想法,又因为伤痛而哭泣,像孩子一样急切而渴望地寻求帮助和安慰。
或许,这二者也并不矛盾。
他的创造者将知识与理念刻进他的大脑,就像给了他一把锋利无匹的利剑,可它的使用者,他的心神还只是个孩子。
他睡得很沉。
他做梦了吗?他梦到了什么呢?那最黑暗、最冰冷、又广袤得仿佛整个宇宙的梦境还在困扰他吗?莱拉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前额。
男孩的脸埋在枕头里,轻轻颤抖着。
他的手指抓紧了,深深陷入枕头里,像看见了什么东西——那感觉也从她的指尖传递过来,死亡,杀戮,他自己的血从割开的喉咙里涌出来,气管里呛进血沫,咕噜作响。
他颤抖着,压抑地尖叫起来。
莱拉握紧他的手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沉入他的梦中,就像一个试图违背求生本能、把自己沉进海里溺死的人。
死亡,死亡,死亡。
命中注定的死亡。
无处可躲,无法避免,遑论改变。
巨大的恐惧有如实质般绊住她的脚步,这是一个庞大的、填满了俱意的心灵。
那纤细、高挑的影子,手中长刀的刀刃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直直劈落——一阵水波似的波动,刀锋受阻。
然后梦境、亦或是幻境破碎了。
莱拉大口喘着气,大汗淋漓,失力虚脱般无力。
男孩猛地睁开眼睛,心脏杂乱地狂跳,全黑的眼睛里满是震颤的惊怖——她可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那个轻易能够带给别人恐惧的存在,自己也是个被不可知的恐惧所惊吓的孩子。
“莱拉。
”他的声音颤抖,仍带着未散尽的余波,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在这里。
”她答道。
而他的前路如何,全凭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