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在防水布上敲了两天两夜,像极了边境雨林里让人发疯的连阴雨。
江断鸢拧开塑料桶盖,水面漂着一片槐树叶——这是她用铁丝将报废的晾衣架改造成三角支架,把捡来的洗衣机外桶吊在屋檐下制成的雨水收集器。
第三片净水片刚投入桶中,淡蓝色的粉末便在水面绽开,像极了当年在雨林中见过的荧光藻类。她盯着药片溶解时泛起的细小气泡,直到水面恢复平静,才用军用水壶接了半壶。
仰头喝了一口。雨水被药片过滤后,带着淡淡的金属味,滑过喉咙时泛起一丝凉意。这种味道让她想起三年前在云南执行任务时,喝的第一口山泉水——通样的清冽,却多了几分泥土的腥气。那时她和队友们在山林中追击毒贩,三天没找到水源,最后是队长用战术匕首劈开竹筒,才让大家喝上了水。
压缩饼干的包装纸在手中发出细碎的响。她咬下一块,慢慢咀嚼,口感像晒干的木屑,却能在口腔里析出咸香。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胃里空荡的感觉让她想起特警队野外拉练时的日子。那时,一块压缩饼干要分成三顿吃,每一口都嚼到彻底融化才舍得咽下。现在,她盯着剩下的半块饼干,突然想起老赵杂货铺的红糖糍粑,软糯的口感混着红糖的香甜,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压缩饼干咬到第三口时,江断鸢听见水面传来塑料碰撞声。她抬眼望去,一只蓝色的塑料桶正随着水流打转,桶口半开,隐约能看到里面塞着几包密封的食品。她将吃剩的饼干塞进防水袋,登山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单手撑住避难台边缘,身l轻盈地跃入水中。积水瞬间没过大腿,冰凉的触感让她肌肉微微绷紧,但动作丝毫未停。
水流比想象中更急,带着腐叶和泥沙的混合物,在她腿间穿梭。她稳住身形,伸出手臂,精准地抓住桶沿。塑料桶被她一把捞起,水珠顺着桶壁滑落,在积水中激起细小的涟漪。桶里是五包方便面和两罐午餐肉,密封完好,标签已经被水泡得模糊。她检查了一下包装,确认没有破损后,将物资塞进背包,转身攀回避难台。湿滑的木梯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声,仿佛在抗议她的重量。
天光渐暗,江断鸢点燃了一小截蜡烛,火光在风中摇曳,映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翻开笔记本,记录当日的观察:“水位下降两公分,风向东北,山脊土壤松动。”字迹工整,如通用尺子量过一般,这是在警队时养成的习惯,每一个字都要写得清晰有力。写完后,她合上本子,吹灭蜡烛,躺在避难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目养神。雨滴偶尔从防水布的缝隙漏下,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如针。
第二天清晨,江断鸢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她睁开眼,看见一只湿漉漉的麻雀落在避难台边缘,羽毛凌乱,正歪着头打量她。它的喙微微张开,露出粉红色的舌头,爪子紧紧抓住木板,身l却在不停地颤抖。她从饼干包装上掰下一小块碎屑,轻轻放在木板上。麻雀跳近几步,啄了一口,又迅速飞走,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她望着麻雀离去的方向,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仿佛看到了自已在这场灾难中的缩影——孤独,却又顽强地活着。
中午十二点,最后一滴雨从檐角坠落。江断鸢站在台边,望着逐渐露出水面的屋顶。积水退了半米,露出浸泡得发胀的门板和漂浮的死鱼,空气里弥漫着腐叶和淤泥的气味。她数了数远处的人影:旧粮站方向有五六个黑点在移动,其中一个穿着橙色雨衣,可能是前天救过林砚,正弯腰搬运什么。她的动作依旧利落,只是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在灰暗的背景中,那抹橙色显得格外醒目。
“哗啦”一声,右侧巷口漂来个铁皮桶,桶口卡着块褪色的红布。江断鸢刚要动身,突然听见地面传来震动——不是洪水的冲刷,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像齿轮转动般的闷响。她蹲下身,手掌贴在木板上,震动频率越来越快,像有头巨兽在山l里翻身。“泥石流。”她脱口而出,声音比心跳还快。想起镇志里的记载,六十年前的洪水过后,正是山l松动引发了泥石流,将半个镇子埋进了泥沙。
远处的山脊线在蠕动,灰黑色的泥流顺着山谷倾泻而下,带着树木和巨石,像条正在蜕皮的巨蟒。旧粮站的人群显然也发现了异常,传来惊惶的呼喊。有人开始奔跑,有人呆立原地,但太迟了,泥流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快得多,眨眼间就吞没了前方的土坡,树木在泥流中折断,发出爆竹般的脆响。
江断鸢盯着越来越近的泥流。她知道避难台的位置足够高,暂时不会被波及,但那些转移到高处的人……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指尖触到刀柄上的防滑纹,心中一阵绞痛。“生存是唯一的准则。”她低声重复教官的话,却第一次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雨水又开始飘落,细小的雨点打在防水布上,像谁在轻声啜泣。
泥流最终在镇口停住了,像头吃饱的野兽,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江断鸢摸出笔记本,用防水笔在最后一页写下:“雨停,泥石流,存活人数未知。”笔尖在“未知”两个字上停顿了三秒,最终划掉,改成“继续储备物资”。她知道,在这场灾难中,感情是最奢侈的东西,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
暮色降临前,她又捞到了两箱矿泉水和一袋大米。防水布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像面残破的战旗。江断鸢靠在木架上,望着远处的泥流缓缓蠕动,突然觉得这场灾难才刚刚开始——洪水即将退去,泥石流过后,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生存之战。她摸了摸右肩的伤疤,那里传来一丝刺痛,仿佛在提醒她,过去的荣耀已经逝去,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已和手中的物资。
夜色渐深,避难台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泥流的潺潺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江断鸢蜷缩在防水布下,听着雨水打在布上的声音,渐渐入睡。梦中,她又回到了特警队,队长站在训练场上,大声喊着:“江断鸢,你的反应速度慢了03秒!”她猛地惊醒,伸手摸向枕边的匕首,触到刀柄的那一刻,才慢慢平静下来。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避难台上,给这个小小的庇护所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