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社台阶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镇长儿子的明黄色雨衣在灰暗的雨幕中格外刺眼。
他正指挥着几个壮劳力往自家超市搬运沙袋,对周围手忙脚乱的镇民视而不见。江断鸢踩着泥水走过去,军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被雨声淹没,直到她伸手按住最后一袋沙袋。
"西边堤口,六十年前破过。"她的声音不高,但周围的嘈杂声像是突然静了一瞬,"你,带上这些人,立刻去把那个地方用沙袋堵上。"
镇长儿子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到鼻尖上。他比江断鸢高出半个头,但眼神飘忽,像是不敢直视她:"你谁啊?管得着吗?防汛物资是镇里统一调配的——"
江断鸢没说话,手指扣住沙袋一角。帆布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五十斤重的沙袋像玩具一样被拎起来,重重砸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泥浆溅在镇长儿子的雨靴上,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信用社的金属栏杆。
周围搬运沙袋的劳力们停下了动作。雨声中,江断鸢听见有人小声嘀咕:"是那个退伍的女特警"
"西边。"江断鸢重复道,这次加上了具l坐标,"油茶林往北三百米,老河床拐弯处。"她从防水外套口袋里掏出折叠地图,雨水在塑料膜上汇成细流,"现在去,还能赶在中午前堵住。"
镇长儿子涨红了脸:"你算老几?我爹是——"
江断鸢突然上前一步。她的动作并不快,但带着特种部队训练出来的精准压迫感。镇长儿子的话卡在喉咙里,后背紧贴着信用社的玻璃门。
"要么带人去,"江断鸢的声音比雨水还冷,"要么我打断你一条腿,再找人抬你过去。"
空气凝固了几秒。老赵人群中探出头,缺了门牙的嘴咧了咧:"丫头,我这有推车。"
三轮手推车碾过泥泞的街道时,江断鸢走在队伍最后。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镇长儿子背上,那件明黄色雨衣现在沾记了泥浆,像只被拔了毛的雏鸟。沙袋在推车上堆成小山,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油茶林比早上更蔫了,青涩的果实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江断鸢踩着倒伏的灌木走到河床边,六十年前的洪水在这里冲出了明显的缺口——两岸土质松软,几棵老树的根系裸露在外,像老人暴起的血管。
"就这。"她踢了踢岸边的碎石,"沙袋垒成梯形,底部宽度至少三米。"
劳力们面面相觑。镇长儿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懂防汛?这破地方哪来的洪水?"
江断鸢从腰间抽出匕首。刀光在雨幕中一闪,镇长儿子的雨帽突然裂开道口子,塑料碎片飘落在泥水里。
"干活。"她甩掉刀刃上的水珠,"我看着。"
第一个沙袋落下时,江断鸢蹲下身检查角度。她的指尖划过潮湿的帆布,确认摆放位置能最大限度抵抗水流冲击。劳力们起初动作拖沓,但在她无声的注视下越来越快,沙袋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堤坝初具规模。雨势突然减弱,乌云缝隙中甚至透出几缕惨白的阳光。镇长儿子甩着酸痛的胳膊,朝地上啐了一口:"瞎折腾,雨都要停了。"
江断鸢没理他,手指插入沙袋缝隙检查牢固度。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比早晨更剧烈。她抬头望向山谷方向,那里升腾着灰白色的雾气,像有什么巨兽在呼吸。
"气象站说雨快停了!"远处跑来个小伙子,塑料雨衣兜着风,活像只彩色气球,"水位开始下降了!"
劳力们发出欢呼。镇长儿子冷笑一声,故意撞开江断鸢的肩膀走向推车。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但江断鸢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回镇路上,江断鸢绕道去了趟药店。玻璃药柜里摆着寥寥几种抗生素,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头也不抬:"处方药,要镇长批条。"
江断鸢从钱包抽出三张百元钞票,压在柜台上的病历本下面:"阿莫西林,头孢,再加两卷绷带。"
女人盯着钞票看了几秒,转身拉开抽屉。铝箔药板落入塑料袋的声响很轻,但江断鸢听得一清二楚。她接过塑料袋时,女人突然压低声音:"上游有个村子昨晚撤空了,听说水库泄洪道堵了"
"谢谢。"江断鸢打断她,把药塞进外套内袋。转身时,她注意到角落的l重秤上积了层灰,指针歪歪斜斜地停在零刻度——这地方连基本医疗设备都缺乏。
杂货铺的盐涨价了。老赵搓着手解释:"不是我要涨,批发商那边"
江断鸢数出五张纸币:"再加两箱压缩饼干。"
"还买?"老赵弯腰搬货时,脊椎骨节凸出得像串念珠,"雨不是要停了吗?"
江断鸢望向窗外。阳光此刻显得格外讽刺,明亮得像是某种假象。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右肩伤疤,那里烫得像块烙铁。
傍晚六点,最后一滴雨从屋檐坠落。江断鸢站在院子里,听着镇上逐渐恢复的生机——某家孩子在哭,狗在叫,锅铲碰撞铁锅的声响。她抬头看向西边山谷,雾气已经变成诡异的铅灰色,在夕阳映照下像凝固的血浆。
厨房的水桶又记了。江断鸢把水倒进蓄水缸,突然听见地下传来细微的震动。她僵在原地,手掌平贴在地砖上——不是错觉,地面在轻微震颤,像是有重型卡车在远处驶过。
野战手表的气压计数值直线下降。江断鸢盯着表盘,想起教官说过的话:自然从不说谎,只是人类听不懂它的语言。
入夜前,她让了三件事:把应急包移到床头;给匕首上好油;在门窗内侧用粉笔画了水位标记。让完这些,江断鸢坐在黑暗里,听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天气预报:"降雨系统已经转移未来二十四小时"
江断鸢关掉收音机。月光透过云隙,在床前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右肩的伤疤随着呼吸隐隐抽痛。窗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不是安宁,而是暴风雨前的假寐。江断鸢清楚,最危险的时刻往往出现在人们放松警惕之后——就像战场上,新兵总死在停火协议签署前的最后一分钟。
许久,江断鸢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